”
元里眨眨眼:“說不定漢中郡守錢中升那批貨,也是在他的指點下才送到洛陽給張四伴的。”
這個想法就比較思細級恐了。
如果。
如果張四伴根本不知道漢中郡守運送了一批金銀財寶打算賄賂他呢?
如果漢中郡守發現災情鬧大,在驚懼交加之時,有人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令他拿出家產賄賂提督太監張四伴。漢中郡守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照做,贓款在半路卻被這個人設計輾轉多方流落到了元里手里,間接留作北疆幽州之用。
之后,這人又用“漢中郡守賄賂宦官”這個理由掀起謠言,苗頭直指宦官與貪官,給士人推動的百姓起義多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造反借口。
內里是士人想要打壓皇帝宦官奪權的野心,但從表面上看,卻只是百姓們因為漢中災民一事揭竿而起,不滿宦官當政、朝廷官員腐敗的一場起義。
這麼一想,多麼順理成章?
楚賀潮手指一動,轉回去了頭,懶散地道:“誰知道?”
對啊,誰知道呢。楚明豐已經死了,誰也不能再把楚明豐扒出來問他答案。
元里閉了閉眼,感受著微風吹拂臉龐。
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楚明豐……真是可怕啊。
“將軍,”元里開口,聲音輕得被風一吹就散,“您說接下來還會有多少平靜日子?”
楚賀潮抓緊了韁繩,語氣平靜。
“半個月。”
*
半個月內,民間傳言愈演愈烈,百姓激憤。這樣的情況本應該很快被朝廷注意到,但朝廷就像是被蒙了眼似的,對此毫無反應。
終于,建原三十九年五月二十日,漢中兵卒杜聶、梁舟、王戩不忍替漢中郡守欺壓百姓,一舉殺死了郡守錢中升,杜梁王三人用漢中郡守與宦官勾結,朝廷無視漢中災情的原因,憤而率領百姓起義。
因為朝廷腐敗、宦官荒唐無道、又因全國多處大旱,顆粒不收而賦稅不減的情況,走投無路的百姓們響應號召,紛紛揭竿而起,發生暴動。*
起義軍遍布全國各地,來勢洶洶。各地急報紛紛踏來,遞上建原帝桌前。
建原帝大驚失色。
他心里害怕至極,對起義軍可謂是焦頭爛額。在臣子的建議下,他無可奈何地開始重用起士人,并允許各地召集兵力攻打起義軍,又為了平息民憤,下旨斬首了張四伴,將其頭顱掛在洛陽城門前以泄百姓之怒。
這樣還不止,建原帝又下令斬首了京兆尹詹啟波全家。
據建原帝所說,他曾令內閣撥款給京兆尹,令京兆尹好好在城外安置難民。誰知京兆尹竟然將賑災銀據為己有,不止沒有安頓好難民,還抹黑了天子名聲。
這個消息傳到元里耳朵里后,已經過去了數日,連同這個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京兆尹之子詹少寧攜舊部叛逃出京的消息。
元里猛地站起身,“詹少寧逃走了?!”
趙營道:“是。詹少寧帶著二百舊部在斬首那日突出重圍,一路逃離了洛陽。”
元里被這兩條消息震得心神動蕩,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和詹啟波相處不多,只在太尉大人張良棟的府中見過他一次。但歐陽廷和詹啟波的關系卻不錯,歐陽廷甚至在離開洛陽之前,交代過元里若是有事求助可以去找詹啟波。
歐陽廷信任的人并不應該如此啊,單看詹啟波的作風,也不像擅自會挪用賑災銀的人。
而元里更是把詹少寧當做友人……
想起詹少寧在國子學里護著他的模樣,元里就心中一痛。
楚賀潮冷笑一聲,陰惻惻道:“天子可真有臉說出來這種話。”
元里連忙轉頭看去,“將軍是何意思?”
“內閣是撥了一批款留作賑災,”楚賀潮扯唇,“但那批款被監后府過了手,其中有二分之一歸到了天子的私庫之中,剩下能有多少到詹啟波的手里,誰也不知道。詹啟波既然緊閉洛陽城門對漢中災民不管不問,那他接到的命令就不一定是賑災了。”
比如表面上是賑災,實際卻又收到了來自監后府的命令。監后府為了不被天子發現自己私吞了剩下的銀兩,便令詹啟波將難民趕出洛陽,不得在洛陽城外停留,營造出已經安置好難民的假象。
剩下的話楚賀潮沒有明說,但元里卻頃刻間聽明白了。他一瞬間怒火好像直往心頭上竄,張張嘴,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后氣極反笑,“堂堂天子,竟然——”
楚賀潮跟他一同笑了起來。
驛站窗外,天緩緩沉了下來。
黑暗宛如一塊巨大無比的布匹,從上至下寸寸移動,暗色遮住了房內的人,幽幽燭火灑下一圈昏黃的光。
元里看著這個火苗,眼中同樣有火苗的倒影在跳動。
有風從門扉間吹進,將火苗吹得搖曳晃動。
但在風吹之后,火苗反而驟然拔高了身形。
*
山間河水旁。
詹少寧跪在水旁,緊緊抱著懷中襁褓,布滿灰塵和鮮血的臉上淚水橫流。
他死死咬著牙,脊背彎曲著,痛苦地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碎裂聲,將哽咽和痛哭壓在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