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做夢也在幻想的場景就在自己眼前展開,終于可以付諸行動了,可是為什麼,手卻抖得那麼厲害?為什麼,要在那一刻想起俞安雨的臉,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想起他溫暖的懷抱。
是啊,已經無法舍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了,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有了愛的人,被他們愛著,也害怕他們對自己失望。
可是,父母要怎麼辦,天上的父母,真的會原諒貪戀眼前的幸福,而忘記仇恨的自己嗎?殺害父母的兇手就在眼前,自己真的要懦弱地回避嗎?
陸離抬起手捂住頭,他還沒有做好準備,還沒有想好再次見到段恩祈該怎麼做,明明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經篤信的答案,怎麼會在和俞安雨的朝夕相處中產生那這麼大的偏差?
可是,任誰都會貪戀的吧?被那樣的人愛著,保護著,在那樣的溫暖里棲息過,已經不想再墜回冰冷的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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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無法抑制地想念俞安雨,想要立刻見到他,想要躲進他的懷里什麼都不思考。陸離伸手去撿掉在地上的手機,指尖剛要觸到手機,突然一個黑影擋住了視線。
繩索似乎是活結,段恩祈竟然自己掙脫了,他剛被陸離這麼掐著,脾氣也被激出來了,撲過來掐住陸離的脖子,兇神惡煞地罵道:“小兔崽子!掐啊!你怎麼不掐了!你有本事掐死我啊!”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仿佛是把陸離狠狠地摁進深海里,連耳朵也跟著堵了起來,段恩祈的罵聲明明就在面前,陸離卻聽得不真切,只能竭盡全力抬起手握住段恩祈的手腕,用指甲扣進他的皮膚,但陸離剛才似乎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被段恩祈壓在身下,竟使不出一點力氣。
直到段恩祈猖狂大笑:“我想起你是誰了——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她也是像你現在這樣,哭著求我不要傷害你爸爸的……”
陸離雙眼睜大,胸口的痛感逐漸蘇醒,先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接著被亂石砸過、被千軍萬馬輾過,從胸口蔓延開的痛感遍布全身,他艱難地開口,聲音都變了調:“你……住口……”
“我偏不,我不僅不住口,我還要說,你爸媽都是廢物,連個人都救不活!他們就該死!”
“閉嘴!”陸離的眼淚狂流,啞著嗓子朝段恩祈怒吼道。
為什麼?這個人接受了十幾年的勞動改造,卻沒有一絲悔意?他的嘴里為什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他對自己的父母的死沒有任何愧疚,反倒耀武揚威地貶低著他們,這樣的垃圾,要怎麼欺騙自己去原諒他?
看著陸離歇斯底里的模樣,段恩祈反倒笑得更大聲了:“小兔崽子,就你還想殺我?你和你那沒用的爸媽一個德行!也是有緣,你們一家人都要死在我的手上,也算是另一種圓滿了吧?好了,我這就送你去你那廢物爸媽那兒……”
“我讓你……閉、嘴!”陸離不知從哪里迸發出的力氣,奮力掙扎起來。
陸離突然的反撲讓段恩祈措手不及,雙手的力氣不自覺一松,氧氣迅速進入陸離的肺部,陸離得到了喘息,松開掐著段恩祈手臂的手,他是專業法醫,清楚地知道人體的所有血管筋骨的分布,他抬手在段恩祈的手肘一撥,段恩祈從手肘到小臂延伸到小拇指一陣酥麻,掐住陸離脖子的手徹底失了力氣。陸離收回手,用手肘擊打段恩祈的下巴,段恩祈被近在咫尺的肘擊打得眼冒金星,陸離借勢翻身將段恩祈反壓在了身下。
情勢突然逆轉,陸離紅著眼惡狠狠得盯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段恩祈,許是此刻自己的神情足夠嚇人,段恩祈有些懵了,張著嘴呆呆地望著自己。
段恩祈突然轉過頭看向旁邊,陸離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把壽司刀正安靜地躺在木桌下的陰影里。
段恩祈正要伸手,陸離就先一步握住了壽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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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刻陸離突然明白了,Anesidora,送上禮物的她,她是被眾神造出來,擁有一切天賦的女人——火神給她做了金長袍,她擁有了取之不盡的財富;愛神給了她嫵媚與誘惑男人的力量,她掌握了可以肆意操控的權力;神使教會她語言的技能,她擁有了用語言蠱惑人心的力量。
她太清楚人們想要什麼,她的禮物太盡如人意,以至于沒有人可以拒絕。
也是在打開盒子的那一刻,人們才幡然醒悟,她是眾神送給人類的禮物,亦是眾神給人類降下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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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忍不住大笑起來,段恩祈也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刻改口求饒:“不是的!你聽我解釋!你把刀放下!你是警察!你不能殺人!你聽我說!我已經接受過懲罰了,對你父母造成的傷害,我已經贖過罪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我剛才都是胡說的!你把刀放下!”
陸離收起笑,看著眼前的男人,歲月確確實實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他的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頭發雖然很短,但是能夠看到夾雜在其中的白發,他被自己壓在身下苦苦哀求,一點沒有年長者的矜持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