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俞安雨,方睿一怔,抬腳主動朝著俞安雨的方向走來,走近了他才開口,聲音疲憊而悲痛:“俞警官,你怎麼來了?”
俞安雨朝他頷首:“方先生,節哀。”
方睿擺了擺手,這個詞他聽得夠多了,他嘆了口氣,說:“我早該預料到有這一天,知有太聰明了,又藏了很多秘密在心里,卻不愿向我和他媽媽說,這樣的孩子,活得太累了。”
俞安雨不知道該說什麼,抿著嘴唇看著方睿,方睿露出一個苦笑:“知有給你留了東西,本想忙完知有的后事再去叨擾你。”俞安雨一驚,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但他還是不動聲色望著方睿,方睿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俞安雨,信封上赫然寫著“俞安雨親啟”。
*
“俞警官:
展信佳。
想不到幾日前匆匆一面,竟成永別,但您也不必為此感到遺憾,這就是人生常態,世間吊詭之事遠不止如此。
如果警官您還在等我對那日的事情做出解釋,可能我要讓警官失望了,但事實如此,就算我一五一十把發生過的一切都告訴您,恐怕您也無法因為我的任何言行降罪于我,起碼法律條文它不能。
如果您因此感到憤怒就對了,請記住此刻的感受,如果司法制度不做出任何改變,司法系統內部的蛀蟲不處理,這種感受將會伴隨您一整個職業生涯,除非您也隨波逐流,以換得內心秩序的平衡,但是,司法的漏洞會長期存在,如果可以的話,請帶著查漏補缺的決心去做一個好警察吧,因為如果連俞警官這樣的人最終也淪陷,就算印證了我對這個世界的失望,但我應該還是會感到遺憾的,發自內心。
我有時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去招惹葉聽泠會怎樣,我和他都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哪怕我們不再有交集,卻各自幸福,是不是會有更好的發展,但我發現,不管怎樣改變變量,最終我還是會得出那個自私的答案,我不可能不去招惹他,他單單只是站在我的面前,我就無法控制自己想要靠近他,就算這最終會導致我失去他,可重回那一刻,我也永遠無法抗拒想要得到他的誘惑。但俞警官,我不認為我們錯了,因為如果把他的死亡歸咎于我們的相愛,這才是最大的諷刺,愛永遠無罪。
后來在很長一段時間我試著放下心中的負罪感,去做一個普通人,因為我想那或許會是葉聽泠期待的,就在我以為我已經成功的時候,宋罄出現了,他就像在盜夢空間里那個旋轉不停的陀螺,我親手織起的那個夢境,終會在某個瞬間被打破,虛假的安寧本就是那個易碎的夢境里的一部分,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裂縫,全盤皆輸。我才意識到,我永遠無法活成一個普通人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說到底,情感還是更輕易地占據了上風,人類終究只是人類,大部分人窮盡一生也無法領悟神諭,當然包括我自己,當局者迷,迷途不返。
我很清楚,我的情感控制系統在得知葉聽泠死訊的那一刻就已經壞掉了,就像一顆內里腐壞的蘋果,它會侵蝕正常的部分,表象的顯現只是時間問題,我這個人的崩壞,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僅剩的理智規束了我之后的言行,讓我以一個虛假的人活著,我只想要在我徹底壞掉前還葉聽泠一個真相,可是一次次嘗試,卻讓我更加深刻地明白,常規的途徑是有局限的,很多事情無法做到所見即所得,而惡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那些人比我們更清楚規則,更懂得利用規則,那張大網已經被織起來了,困在其中的人,憑借自己是無法掙脫的。
所以我也稍微利用了一下規則,那的確是一條可以輕松通往自己目的地的捷徑,可是,真奇怪啊,我竟然體會不到一絲快感,甚至絲毫覺得他是罪有應得的暢快感也沒有,我突然想到《百年孤獨》里蒙卡達將軍坦然赴死前對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說的話:你那麼憎恨軍人,跟他們斗了那麼久,琢磨了他們那麼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那一刻我才驚覺,不可以繼續下去了,再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就去不了他的身邊了。
所以,在我徹底變成他們之前,在變成葉聽泠會討厭的樣子前,我得停下來,但可能我早已和他們沒有兩樣,屠龍的勇士終成惡龍,這一定不是葉聽泠想看的那本童話。
那就到這里吧,如果勇士在殺掉惡龍后,看到的自己手臂上生長出了鱗片,自刎的話,可不可以算作和惡龍英勇搏斗后壯烈犧牲呢?
開個玩笑,俞警官應該會縱容一下我這個死人的惡趣味的吧,畢竟,俞警官那日可是縱容了我在審訊室說了諸多冒犯的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