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安雨和齊一慈都沉默著,播放結束,審訊室只剩下方知有那似有似無的笑聲,俞安雨不敢和他感同身受,他一向有同理心,但此刻他哪怕只是想,也舍不得想象讓陸離去承受葉聽泠承受的一切,他會瘋的,會發狂,會無差別地攻擊所有人,那些膽敢傷害陸離的人他會毫不留情地撕碎,把他們嚼得骨頭也不剩,起碼,他一定做不到方知有這麼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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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有的情緒很快就調節好了,他放下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又擺出他的撲克臉,絲毫不掩飾語氣里的嘲諷:“這就是報應,不是嗎……”
在看到葉聽泠的治療報告的那一刻,俞安雨就已經明白,這兩樁離奇的自殺案件,無論看起來多麼錯綜復雜,都無法繞開那個最直接的關聯——宋罄是葉聽泠第三次最終測試的測試官,在葉聽泠第三次最終測試結果為“不合格”的第二天晚上,葉聽泠在床上用水果刀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選擇宋罄的不是方知有,是葉聽泠,他無心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卻偏偏成了不會墜落的神明。
“你知道宋罄是葉聽泠最后一次最終測試的測試官嗎?”俞安雨沉聲詢問。
“知道這個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方知有剛才又哭又笑,現在嗓子有些干啞,他的雙眼剛流過淚,此刻的眼神卻無比冰冷,好像就在剛才,他耗盡了這具軀殼里僅剩的一點溫度。
就像陸離說的,方知有只是預判了宋罄會自殺,他沒有阻止的義務,根本構不成犯罪。
無論是從確立調教關系還是約定見面進行調教活動,方知有都只是在配合宋罄,就算找到動機,方知有的行為也無法構成誘導自殺,他根本沒有說任何誘導自殺的話。從葉聽泠死去開始,宋罄就陷入了這個魔咒,他開始沉浸式扮演著“葉聽泠”,直到他想要用死亡去升華他扮演的這個角色,說到底只是這出獨角戲,他入戲太深。
方知有沒有正面回答俞安雨,而是望向俞安雨的雙眼,誠懇地發問:“警官,他愛我,是死罪嗎?我沒有想要任何人去認同我們的感情,但連我們自己認同,也不被允許嗎?八年前,警方認為葉聽泠的死,戒同所無過失,用那樣極端、暴力、殘忍的治療手段,洗腦、逼迫、控制那些他們看來生病了的小孩,是合理的嗎?那是我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的寶貝,他的手是用來握筆畫畫的,不是用來和一群被他們操控的瘋子互扇巴掌的,他到死,沒有說過一句傷害他人的話,沒有動手打過任何一個人,他被罵,被打,被電擊,他們不給飯吃,不給水喝,不斷不斷,折磨他,只為了,讓他說出口——他、不、愛、我。”方知有咬牙切齒,眼里卻再無一滴眼淚,“警官,葉聽泠自殺用的水果刀是從哪里來的?戒同所具體的治療內容,真的只有治療記錄上那寥寥幾行描述的內容嗎?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疑點,如此直接的關聯,警方卻判定葉聽泠的自殺,戒同所無過失?你們今天把我帶到這里,是掌握了什麼證據嗎,如果沒有,那又是為什麼如此篤定宋罄的自殺就與我有關呢?”
方知有還是說出了整個案件最黑色幽默的部分,一切都那麼相似,葉聽泠和宋罄的自殺都板上釘釘,看似與葉聽泠的死有直接關聯的戒同所,被警方以“無過失”定論后全身而退,而如今無憑無據,方知有和宋罄是有合約的調教關系,警方卻如此篤定是他操控了宋罄的自殺。
“這個讓我來回答你吧。”一言不發坐在后面長椅上旁聽的陸離突然開口,他站了起來,走到俞安雨的身邊,俞安雨剛想起身讓他,他便拍了拍俞安雨的肩膀示意不用,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平靜地望向方知有,“你好,我姓陸,是市局的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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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關于葉聽泠自殺使用的水果刀,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但我認為大概率來自戒同所的心理醫生,也就是最終測試前一天,葉聽泠從心理醫生那里得到了這把刀,雖然戒同所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承認那把水果刀是自己的,但又因為刀上只有葉聽泠一個人的指紋,再加上密室成立,自殺沒有疑問,兇器的由來便沒有追究。我查看了八年前對戒同所的調查報告,其中大部分學員都提到心理醫生很溫柔,和自己交談的時候會提供水果等茶歇,而比起其他的教官,從心理醫生那里得到水果刀是合理并可行的,當然,最大的原因在于水果刀上只有葉聽泠的指紋,這說明他擦掉了刀上的指紋,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把水果刀來自誰,他認為順走這個人的刀是在給這個人添麻煩。他的確是一個過分溫柔懂事的小孩。”
方知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警察,他和一直審訊自己的兩個警察不同,他一點也不感性,客觀到近乎冷漠,即使是贊美之詞從他嘴里說出來竟也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