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福教只差將“十面谷里有鬼”這幾個字刻在了腦門上, 這種時候,西南駐軍要如何應對,一舉一動就都尤為引人注目。
諸位將領各有各的看法, 有認為是虛晃一槍的,有認為是在挑釁的,還有認為林中確實有鬼的, 但無論各人看法如何,在有一點上倒是出奇統一, 那就是大家都不贊成梁戍靠近密林。
柳弦安道:“我也不贊成。”
偌大一片深山老林,鬼知道里頭藏有什麼。哪怕是最厲害的將軍,總不能無的放矢盲目進攻, 而逐寸包圍搜山就更不可能了, 那估計得再從外頭調來五萬人。
梁戍點頭:“好,你不贊成, 那我就不打了。”
柳弦安一眼看穿:“什麼叫我不贊成就不打,王爺原本也不想打。”
趁著營房中的人都沒往這邊看,梁戍親了他的手一口:“誰說我不想打,我想打,但我又怕不聽媳婦言,吃虧在眼前。”
說話的聲音有些大,順風到處亂飄,飄得隔壁一群將領個個神情肅穆,眼觀鼻鼻觀心,在心里默念非禮勿視,只假裝自己沒聽到王爺懼內這件事。等梁戍帶著柳弦安走進營房時,大家已經基本調整好心態和表情,紛紛熱情地向柳二公子打招呼。
墻上掛滿了地圖,柳弦安掃了一圈,問:“這些都是十面谷的外圍地帶?”
“是。”一名副官回答,“再往深處,瘴氣實在太重了,還有各種毒蛇毒蟲,白霧被太陽曬得熱氣騰騰,夏天進去,簡直像走入一口巨大的蒸籠,實在沒必要耗費人力。”
那麼問題就來了,西南駐軍進不去,沒道理白福教的人就能進去,這也是眾人都懷疑邪教是在使詐的原因。
另一人道:“可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放出消息,將十面谷一帶攪和得風聲鶴唳,引得駐軍紛紛提高戒備……副官“嘖”了一聲,道:“我還是覺得他們是在針對王爺。”
“我看未必,咱王爺這段時間雖身處西南,但西南軍務何其多,究竟會不會被流言引來十面谷,邪教并不會提前猜到,萬一王爺就是沒來呢?他們豈不是白忙一場。”
現場又陷入沉默,柳弦安同意后一種說法,他也覺得白福教這回傳出的消息,并不一定就是針對梁戍,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至少不會是只針對梁戍。
相對于駐軍對密林的高度警惕、虎視眈眈來說,十面谷的百姓倒是要松快上許多,尤其是梁戍的到來,也令眾人安全感倍增。不說別的,光是這兩天拎著菜籃子到大營門口轉悠的大嬸,都要比以往多出好幾倍。
結果并沒有誰能見到驍王殿下,倒是見了兩回傳說中的柳二公子,裹著一件能遮風遮臉的大黑斗篷,一回正端著藥筐從南往北走,一回正提著食盒從北往南行,別的暫且不論,這看起來不是很勤快嗎?
但其實是被柳大公子逼的,他每日都要布置一堆活下來,可把懶蛋給愁苦壞了,他的人生信條還是沒有改變,不是必須得由我做的,那我就必須不要做……但信念再堅定,也架不住大哥心中有戒尺,萬物皆戒尺,最后只好呵欠連天地妥協,成日里出出進進,跟個勤快人似的,從早忙到晚。
忙完連晚飯都不想再吃,趴在床上死活不肯動一下。
“真的不打算吃飯了?”梁戍將他抱起來,“特意吩咐廚房給你燉了松茸雞湯。”
柳弦安兩只胳膊軟踏踏搭在對方肩頭,吃,但不想動。
阿寧站在旁邊,又想嘆氣,唉,被王爺慣的,竟連吃飯都不愿自己動筷子。
梁戍笑著將人抱緊,還沒來得及跨出門檻,三聲尖銳的哨音突然在營地上方漸次響起,如利箭劃破漫天金紅晚霞,緊接著,集合的金鼓聲也被“咚咚”敲響!
軍營中傳遞警情用的哨聲共分五等,越往上情況越危機,十面谷向來風平浪靜,上一回出現三聲哨音,還是幾十年前,有近百頭迷路的野象在夜半時分沖進村。
柳弦安正困呢,聽到哨音,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就稀里糊涂被梁戍放回了床上,屋外的士兵也迅速圍攏,將這處小院嚴密不透風地保護了起來。
“王爺!”程素月也匆匆前來報信,“山下村子里有異狀,像是……猴子?”
她說得并不確定,此時太陽已經隱沒入山,晚霞也淡了,昏昏沉沉的光罩住整片十面谷,哪怕用千里鏡,也只能看清山下村落里,那些上躥下跳的影子。梁戍接過佩劍,翻身上馬剛離開營地,高林便迎面策馬疾馳而來,手里拎著黑乎乎一團不知何物。
程素月原本還在瞪大眼睛仔細分辨,辨清之后,胃里剛吃進去的食物卻翻涌起來,無他,實在是惡心過了頭。那是一個近乎于五歲孩童身形的……人,渾身皮膚發灰,臉上有腐敗的紋路,眼球灰白,瞳仁發紅,手掌干枯,指甲彎而鋒利,灰白如雜草的頭發被高林提住,使得整副五官都在詭異地往上揚,竟然顯露出一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