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干脆帶著他眼見為實。兩人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偷溜到主院,從樹叢里緩慢冒出半個頭,望向對面時,就見窗戶半開著,柳弦安正坐在桌邊寫字,而梁戍則是在旁替他壓紙磨墨。
“看見沒。”高林杵了苦宥一胳膊肘,“也就是你這破房子修得沒情調,若是換成紅木雕花窗,再種上滿院子的婆娑垂柳,這不活脫脫一出待月西廂。”
苦宥還是很懷疑,因為怎麼王爺和柳二公子都眉頭緊鎖的,看著并不像是在談情說愛。高林聽他這麼說,就也伸長脖子細瞧,兩個人的腦袋跟蘑菇似的長在那兒,梁戍道:“進來!”
高林篤定:“王爺今日心情不錯。”
苦宥不解:“……這你又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高林在這方面經驗豐富,因為換做往常,在“進來”之前,一般還要加一個“滾”字,這回卻沒有。苦宥聽得無語,站起來道:“那你滾吧,我走。”
高林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兩位年輕將軍一路沒有體統地打進前廳,滿臉堆笑:“王爺。”
“坐在那兒。”梁戍沒有理會高林,對苦宥一指板凳,“眼睛最近怎麼樣?”
“眼睛?沒事啊。”苦宥道,“就是看軍報看久了,偶爾有些暈。”
高林心想,這多正常,那密密麻麻的廢話,我看我也暈。
柳弦安問:“我能替苦統領看看嗎?”
苦宥點頭:“自然,柳二公子盡管看。”
柳弦安洗干凈手,分開他的眼皮仔細檢查,他此前從未替人看過眼疾,金瞳就更少,頂多抱著溜進水榭的野貓對視過一陣,當時驚嘆于貓眼的美麗,而苦宥的瞳孔則比貓瞳更加漂亮,像在漫天星砂里滾過的淡金色寶石。
苦宥問:“神醫,我沒事吧?”
柳弦安站直身體:“你有事。”
苦宥:“……”
高林也湊上前,瞄了兩眼他的眼珠子,對柳弦安道:“可是阿宥全家人的眼睛都是這樣。”
“有事的不是金瞳,是金盲癥。”柳弦安解釋,“我方才已經寫好了家書,請大哥來駐軍城替苦統領看診,他除翳的手法極精準,這不是什麼大病的,只不過有些考驗大夫,倒不必太過擔心。”
苦宥坐在椅子上,還是不大相信自己有眼疾,但看王爺與高林似乎都對這位柳神醫極為信任,心底就也搖擺了,試探著問:“這病最嚴重會如何?”
梁戍答:“會瞎。”
苦宥倒吸一口冷氣:“別,我這眼睛可不能瞎,我要是瞎了,白福教那些孫子不得轉著圈慶祝。”
高林問:“他們還在懸賞你?”
“不止是我,只要是負責剿滅邪教,又稍微有些軍職在身的,他們都愿意出重金買首級。”提及此事,苦宥的聲音也沉下來,“上月剛折了一個兄弟,等我聽到消息,帶人趕去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殺他的人叫烏蒙云悠,剛滿十六歲,在白福教內的地位卻已經極高,他從不傳教,只殺人,殺那些不愿信服白福教的人。”
其余三人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因為在白鶴城時,試圖綁架柳弦澈,最后卻錯綁了柳弦安的白福教弟子,也自稱云悠。
烏蒙是西南望姓,出過不少赫赫有名的邊關猛將,出邪教殺手卻還是頭一遭。苦宥道:“他還有個妹妹,叫烏蒙云樂,據說容貌極為美麗端莊,前陣子剛被選為圣女,也是白福佛母的繼任者。”
美雖不會直接傷人性命,卻是一把極好用的工具,人們對美總是天生向往的,若白福佛母是一位美麗的少女,那麼她所代表的教派也就會分得一份同樣的美麗,反之,假如白福圣母是懷貞城里的牟翠花大嬸,開口就要拍著大腿問候你祖宗十八輩,那這個教可能也輪不到朝廷來剿。
柳弦安問:“有多美?”
苦宥道:“世所罕見的美,我雖未見,但自從烏蒙云樂被推舉出來之后,白福教的信徒數量的確一度暴增。只為見她一面,就愿意傾家蕩產徒步跋涉者,不在少數。”
“那就從這對兄妹開始查。”梁戍道,“先去將所有與之有關的卷宗都找出來,交給高林去看,你好好休息,最近切忌過度用眼。”
高副將:“……”
苦宥點點頭,又問:“柳二公子,我這眼睛距離發病還有多久?”
柳弦安道:“三個月,我大哥接到書信后,若快馬加鞭,是完全能來得及的,他的騎術很好。”
具體有多好,在外看診時,一人一馬背起藥箱,登雪山趟大江都是常事。這麼一想,白鶴山莊的子弟,還真都挺辛苦的,全家僅有柳二公子一只吃吃睡睡的米蟲,現在就算被驍王殿下強行拎出來動彈,也是躺馬車吃點心,懷里還要揣個暖爐,依舊金貴得很。
苦宥帶著高林去了書房,留下梁戍問:“三個月,是實話嗎?”
“不算,應當是最長三個月。”柳弦安道,“但是心情輕松了,對病情有益,所以先這麼說著,走一步看一步。大哥實在來不及,那我也不是不能試。”
“幸虧帶著你來了。”梁戍嘆了口氣,“這種時候,他若是一病,我還真想不出能有何人可接替,這里的軍醫也是一群廢物,竟沒早些發現。”
“苦統領天生金瞳,有病本就不易察覺,況且他現在的確沒有任何癥狀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