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提議:“能問出這種話,不如你先試著給他們講講道理。”
高林:“……”
道理是沒法講的,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梁戍這回南巡,雖然沒帶多少護衛,卻個個都是高手,那群御前壯漢也還一直形影不離地跟著。而這座小村子里滿打滿算就一百多個人,刨除掉不能打的老弱婦孺,剩下五十來個男人,若換成敵人,解決干凈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
但他們卻偏偏是百姓,哪怕此時正舉了刀要殺人,也還是百姓。一名御前侍衛側身躲開眼前長刀,身后卻又有兩人偷襲而來,他正猶豫一瞬是否要拔刀殺了對方,眼前已經有一道黑色的冷風倏忽而至,“砰”一聲,偷襲者口中冒血地飛了起來,又一個摞一個地趴在地上,梁戍靴底踩上兩人大臂,骨裂聲在一片刀劍碰撞中依舊清晰可辨,痛喊伴隨著歇斯底里的詛咒,梁戍聽而不聞,將他們踢到樹下,轉身冷冷道:“別讓本王再救你第二次。”
御前侍衛汗顏:“……是。”
柳弦安獨自站在樹下,一個大一些的孩子頭注意到了他,尚未變聲的嗓音尖細殘忍:“把他的皮也剝了!”
小娃娃們轉著手中的撥浪鼓,想用鼓聲驅逐邪神,紛紛撿起石頭往樹下砸,一群老嫗也舉起火把沖來燒邪祟。梁戍及時折返,半劍出鞘掃得樹下一片慘叫,他落在地上,眼神冰冷掃視一圈,震得那群孩童老人不敢再有任何動作,當中有零星幾人,就算已經爬不起來了,還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殺邪神!殺邪神!白福佛母殺邪神”,說話哆哆嗦嗦,形容畏畏縮縮,偶爾偷瞄過來的眼神里仇恨倒是不減半分。
柳弦安稍微嘆了一口氣。
梁戍問:“憐憫他們?”
柳弦安答:“有一點,但不多。”
高林在旁邊聽著,心想,有一點,但不多。
聽起來既有人性,又不至于圣母過頭。學會了,下回我也這麼答。
柳二公子配王爺,當真挺合適。
村民們很快就被制服,他們越發將梁戍一行人當成邪神,憎惡與恐懼都毫不遮掩地顯露在臉上,還有人沖護衛吐口水。高林嫌惡地離這噴壺遠了一些,問梁戍:“王爺,白福教放這麼一群人在這,就為了純惡心一下我們?”
“是,”梁戍道,“他們也做不了別的事。”
地上散亂丟著許多撥浪鼓,柳弦安用手帕墊著撿起來一個,問那個大些的孩子頭:“是你們自己做的,還是那些人給的?”
對方并不回答,只在嘴里不干不凈地詛咒著他,又扯出一個欠揍挑釁的笑。梁戍眉頭微皺,一旁的護衛會意,抽出腰間軟鞭,揮手就是一下。
血痕自身上綻開,那孩子痛得大喊起來,他的爹娘也著急地在人群里叫嚷,護衛抬手又是一鞭,這回是抽在地上,打得地皮飛濺,碎石亂飛,震得大人們都不敢再吭氣了,只有孩子頭還在破著嗓子喊:“你們大人,打我一個娃娃!”
高林被聽笑了:“你今年多大?”
孩子頭像是得了機會,大聲叫嚷:“我才十歲!”
“十歲?”梁戍看著他,“你到西北大營里看看,有的是牧民將七歲八歲的兒子送來,有些孩子瘦小得連馬背都爬不上去,仍能在行軍作戰時扛起大包徒步跟隨大軍。他們出身窮苦,覺得能進軍營,能有飯吃,有書念,有武練,就已經是最好的日子,所以努力勤奮,一個個都練得鐵骨錚錚,知大義擅騎射,那才是大琰需要的好孩子。
而西南物資豐饒吃穿不愁,沒有邊境動亂,沒有白河泛濫,倒養出了你這麼一個肥頭大耳、不懂思辨的蠢貨廢物!”
孩子頭被罵得目瞪口呆,氣的胸腔起伏,又礙于身上的疼,不敢再叫嚷“邪神”,就只用眼睛狠狠瞪著柳弦安——他也是會挑的,現場一群人中,只有這個看著最面善軟弱。但事實證明眼見真的未必為實,因為他很快就又挨了一鞭子,痛得哇哇亂叫,只哭道:“你們,你們怎麼放著大人不去管?”
“就是因為看你年幼,尚有藥可救,王爺才愿意親自管束。”高林道,“至于其余人,”他一邊說著,轉身掃了眼樹下的村民們,“只長年齡,不長腦子的東西。西南生活安穩富足,邊境貿易發達,你們想長壽,想發財,都有的是正路可走,卻偏偏要信偏門。”
“白福佛母普度眾生!”有人叫嚷。
高林連堵他嘴的興趣都沒有,轉身請示梁戍:“王爺,可要讓官府將村民全部帶走?”
“盡快。”梁戍吩咐,“帶回去之后,能勸回來、腦子還有救的就暫時關押,放到近處干幾年苦役,仍一門心思求普度的,統統流放北境礦山。既然有力氣在這里念咒,那也別浪費了這份力氣。”
“是!”高林命護衛帶上信物,速速前往本地官府。這時人群仍在騷動,北境礦山,那或許是全大琰條件最艱苦的一座礦場,冬日大雪冰封,遠在千里之外。有人哭嚷叫道:“我爹娘都已經六十歲了,他們沒法走路,這和殺人有何區別?”
柳弦安道:“你爹娘方才能拄著拐杖跑來燒我,就不叫沒法走路,頂多叫走得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