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后悔道:“我當時不知道余家只想要孩子,還當他們要把這母子兩人都關著,就勸萬丫頭先安心住著,我出去幫她留意,要是有了那獵戶的消息,再說。”
萬圓無計可施,又顧著孩子,只得先答應。她被關在孤零零一座小院里,見不著幾個人,又憂思重重,所以一直在生病,孩子也是沒足月就早產,細弱地哭了還沒兩聲,連一口親娘的奶都沒喝到,就被產婆抱走。萬圓當時已經奄奄一息了,但看孩子要被搶走,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撲上去就要搶奪,結果遭門口的銀喋當胸一腳,踢得吐出一大口血來。
劉嬸慌忙擋著,連扶帶抱地把人拖到床上,想請大夫,但院子里除了看守,哪里還有能用的人。寒冬天里連火盆都沒一個,劉嬸沒有辦法,只得從自己家里撿了些炭火,可再回余府,萬圓已經死了。
童鷗站在一旁靜靜聽著,沒什麼神情,只有離得近的人,才能覺察出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劉嬸因為這些木炭,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理由是多管閑事。那時候劉叔腿受了傷,劉猛年紀又還不滿十歲,她沒本事逃,也放心不下那可憐的孩子,便將所有事都吞回肚子里,只用家里剩的一點錢,偷偷交給一個關系近些的家丁,央他們別將萬圓棄尸荒野。
“放心吧嬸子。”那家丁悄聲道,“埋還是要埋的,正好墳都現成,要是拋在外頭,被野狗刨出來,沒法解釋。”
萬圓就這麼被埋了。
而劉嬸則是繼續留在余府,照顧孩子。她打心眼里憎惡“石泰松”這個名字,就叫她小花,一來鮮嫩活泛,二來就算被旁人聽到,女娃娃小名叫個花啊草啊,也不至于被怪罪。
小花的身體不好,性格也悶,卻長得好。余琮隔三差五就要來看看她,花白的頭發滿臉的斑,抱著這能當自己重孫子的女娃坐在院里,劉嬸簡直看得毛骨悚然。她早就與兒子商量著,要找個機會,帶上小花一起逃亡別處,原以為至少還有五六年能慢慢計劃,卻沒曾想,余琮這個冬天又病了,而且還病得只剩了一口氣。
銀喋也不知是依舊記恨著萬圓,還是已經草菅人命慣了,輕飄飄一句祭河神的話,就將剛萌芽的小花給掐了根。后院的防守越發嚴密,劉嬸就是想冒險偷人也不成,劉猛便提議由自己去扒開萬圓的墳,再用風箏假人做出女鬼索命的假象,逼迫余府取消五彩會。
劉猛道:“鬼的確是我假扮的,那些風箏衣裳,就在我家的地窖里。”
旁邊另有幾個小伙子,聽這段往事聽得匪夷所思,此時紛紛拍他的胳膊,欽佩道:“猛哥,江湖豪俠啊!”
第65章
劉猛卻不覺得自己有多“俠”, 他所理解的豪俠,是該騎一匹馬浪跡天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 一聲暴喝震退數十匪徒, 智勇雙全才叫暢快, 而像現在這樣頂個風箏殼子裝神弄鬼,還天天提心吊膽會被人發現的, 與“豪俠”哪里搭得上邊,頂多能稱一句“算個人”。
柳弦安此時已經從破廟里出來了,恰好聽到這句謙虛。他先前只在書中見過美而不自知, 劉猛這番言論, 竟也能套一句俠而不自知, 便道:“愿意助人為圣, 付諸行動為勇,不計回報為義,設下計謀為智, 心懷悲憫為仁。
劉小哥一家愿為毫無血緣的小花做好舉家搬遷、亡命天涯的準備,不止智勇雙全,是圣勇義智仁五全, 這難道還當不起一個‘俠’字?”
劉猛聽得都呆住了,原來你們厲害的讀書人平時都是這麼說話的, 怪不得諸葛亮能舌戰群儒,這舌頭一般人確實招架不住。
梁戍問:“如何?”
柳弦安道:“毒入膏肓,救不得, 不過也不會立刻就死, 過會兒應當能醒。”
他沒說病入膏肓,卻說毒入膏肓。周圍人都聽出異常, 梁戍道:“毒?”
“長年累月被人下毒,不過都是些不要命、只會引起不適的毒,也很好解,但再好解,殘余毒素積攢在體內,也是不小的劑量。若換做別的古稀老人,怕是早已一命嗚呼,但余琮的身體要比一般老人健壯上許多,所以才能一直撐到現在才垮。”
“長年累月被人下毒?”百姓聽得咋舌,第一反應就是余重干的!畢竟這種兒子為家產迫不及待藥死親爹的事并不稀罕。余重卻指著銀喋破口大罵:“我爹常年服用的,就只有你捏的那些丹藥。怪不得他這兩年總是生病,你一來家里做法就見好,萬圓那回也是他一答應與你合謀,轉天立刻渾身舒坦,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銀喋倒在地上,也不知被高林打斷了哪根骨頭,正在像一條蟲一樣蠕動。
童鷗上前,一劍劃開他的衣襟,果然又是白福教的圖騰,還沒等百姓炸鍋,余重搶先拍著大腿嚎起來:“我的爹,你說你信的是延年益壽的神教,怎麼竟是這玩意?”
“省著點嗓子吧。”童鷗重重收劍回鞘,“將來有的是你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