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敲了敲假人,“咚咚”響,他說:“人形的石頭外糊了層紙。”
“祭祀用的。”柳弦安解釋,“我曾在書中看到過此類傳說,家中有人生病,就往河中投一個石新娘,這樣病人便能得河神庇佑。”
“狗屁不通。”梁戍搖頭,“捕魚搭橋求一求河神倒罷了,怎麼治病救人也要河神插手,而且長河蜿蜒千萬丈,沿岸所有村落都有人生病,那河神得娶多少門親?”
“要是處處合理,也就不叫‘民間傳聞’了。”柳弦安道,“民間傳聞就是得成親,大家都愛聽這個。”
梁戍問:“你也愛聽?”
柳弦安答:“還可以。”
聽一對有情人沖破險阻終成眷屬,總比聽山里的老妖怪下山吃人要強。柳弦安心想,就像現在的懷貞城,倘若自己趕上的不是鬧鬼,而是有人成親,全城擺席,那這不是很快樂?
梁戍許諾:“那以后再路過哪座城,有成親的席面,我就帶你去吃。”
至于眼前這陰森森的石新娘,看架勢短期內是嫁不得河神了。梁戍帶著柳弦安離開雜院,又去了東邊,東邊是余大少爺余重的住處,這陣廳房里的燈火也亮著,還有仆役往來送茶水點心,顯然正在待客。
“客”就是那位據說極其靈驗的抓鬼巫師,名叫銀喋。四十來歲的年紀,身形瘦小顴骨很高,披了一件暗色的多彩斗篷,面色深沉,看起來確實有幾分異域大師的派頭。
梁戍將窗戶紙捅出一個小洞,讓柳弦安湊過去看熱鬧。
余重試探:“那這鬧鬼的事?”
“鬼自有我來捉。”銀喋半瞇著眼睛,“但河神娶親一事,不容耽誤,明天通知全城,后天就辦,余掌柜也不想令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吧?”
余重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過——”
還沒等他“不過”出下文,銀喋已經起身揮袖出了門,斗篷帶的桌上茶具傾倒,在旁伺候的老媽子趕緊過去拾掇,他卻連頭也不回,只丟下一句:“我再去看看余老爺,余掌柜若還想舉辦五彩會,就快將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好。”
余重應了一聲,臉上表情卻不怎麼好看,等到銀喋走遠之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看誰都不順眼,將丫鬟老媽子一并攆了,口中罵道:“裝神弄鬼的狗東西,也就老爺子信他那套,該準備的東西,什麼是該準備的東西,說到底不還是黃金白銀?”
心腹管家在旁提醒他小點聲,隔墻有耳。余重卻還要罵,更說萬圓從墳里爬出來,八成也是銀喋自己謀劃的,現在老爺子被唬得說什麼信什麼,又病糊涂了腦子,倒是便宜了他獅子大張口。
梁戍與柳弦安在外聽了一陣,大致理清楚了,這位余家的大少爺,是壓根就不信鬼神的,但架不住余老爺子對銀喋深信不疑,所以只能容了巫師在余府霸道橫行,余重也只敢在背后心疼銀子,連爹帶老子地咒罵。
柳弦安捏著鼻子,將一個噴嚏強行捏了回去。
梁戍還是頭回見到這種手法,他摸了摸對方冰冷的手,帶人離開余府,回了客棧。
柳弦安:“阿嚏!”
阿寧:“我就說公子出門要穿披風!”
柳弦安聽而不聞地翩然進屋,道:“不冷,你怎麼沒去睡?”
阿寧答:“我已經睡醒一覺了,見公子還沒回來,有些擔心,就過來等等。”
“有王爺在,你擔心什麼。”柳弦安用手捧住他的臉,“暖暖。”
阿寧評價:“公子現在說話做事,看起來越來越像王爺。
”
柳弦安想了想:“不怒自威?”
阿寧道:“有點欠。”
反正都有點欠了,柳弦安索性面不改色,將手伸進他領口,阿寧被凍得“嗷嗷”叫,躲到一旁道:“這還叫不冷嗎?”
柳弦安解釋:“暗探時有王爺抱著,自然不冷。”
阿寧倒也沒聽出這有哪里不對,因為自家公子看起來確實又弱雞又不抗凍,是需要被抱著。他叫小二送來洗漱的熱水,問:“那今晚可有發現?”
“聽余重與那巫師的意思,五彩會后天就要重開。”柳弦安道,“倘若那女鬼的目的真是為了阻止五彩會,那等到明日消息傳開,她八成會有所動作。”
阿寧對五彩會和抓鬼的興趣不大,他只是想著,若明晚女鬼鬧事,自家公子豈不是又要跟著驍王殿下去看熱鬧,那覺還睡不睡了?便速度極快地伺候他洗漱完,力大無窮將人往被子中一塞,道:“睡覺!”
柳弦安還沒反應過來呢,怎麼就躺下了,他說:“但我還想去與王爺聊會兒天。”
“都寅時了,王爺也是要睡覺的。”阿寧不為所動。他先前也是沒想過,自家公子竟還能有不肯老實睡覺的時候,這事若寫進家書,怕是莊主和大公子都不會信。
柳弦安被迫躺在床上,想著事情,翻來覆去地烙餅,烙到卯時方才隱隱約約有了睡意,這回卻沒夢到桃林溫泉與驍王殿下,而是夢到了余府的那位石頭新娘,正跟在自己身后扯起嗓子慘叫。
叫得那叫一個凄厲,柳二公子被吵得不行了,只能心平氣和地對她說:“你坐下,我們來講一講天道。”
石新娘卻不聽,也不說話,只用兩只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