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有人訓斥,“見到皇上,還不跪拜!”
“不必了。”黃望鄉道,“聽說你是醫術高明的神醫,會不會治失眠?”
“會,我最會治的就是失眠。”柳弦安問,“皇上睡不好?”
黃望鄉深深嘆了口氣:“是。”
柳弦安道:“因要看診,所以我得將所有事情都問清楚。”
黃望鄉點頭:“好,你問。”
“皇上失眠,是因為遠處的琰軍嗎?”
“不全是。”黃望鄉道,“我已與琰軍交過許多次手,一直睡得很好。”
“那就是因為琰軍的統帥。”
“也不是。”
柳弦安:“真的假的。”
黃望鄉不解地看向他。
柳弦安解釋:“我聽說他百戰百勝。”
黃望鄉搖搖頭:“我失眠,是從登基當天開始的,那時還并沒有梁戍的消息。”
“所以皇上是高興得睡不著?”
“放肆!”
黃望鄉還沒說話,旁邊的一眾將軍先怒斥出聲,其中以袁將軍嗓門最大。登個基就激動得睡不著,這是何等丟人現眼的小家子形象,更有人指著柳弦安的鼻子罵:“早就聽說你在破廟里胡言亂語,動搖軍心,現在一看,竟還敢對著皇上陰陽怪氣,怕不是琰軍派來的奸細!”
“奸細”這兩個字放在戰爭里,是能令所有人繃緊神經的,立刻就有“嘩啦啦”一片長刀出鞘,平常人可能會腿軟,但柳二公子是一個生死都可以的人,所以就顯得尤為淡定,淡定得連黃望鄉也問:“你不怕嗎?”
柳弦安道:“我不是奸細,自然不怕。”
黃望鄉又問方才嚷嚷的那個人:“他是怎麼動搖軍心的?”
對方答道:“在廟里借著看病,一直在慫恿百姓打仗無用。”
“我沒有說打仗無用,我的原話是鼓勵青壯年加入大軍,一路北上,這樣將來也能有口飯吃。
”柳弦安道,“可青壯年大都有父母妻兒,他們沒法隨軍,只能留在三水城,或者去別的什麼城,那天我問了兩位路過的將軍,可有什麼安置的措施,結果他們說什麼都沒有,往后誰想吃飯,就得立功,否則就要餓肚子,但我們在進城的時候,分明是聽守官說,只要投靠皇上,就能人人都吃上飯。”
黃望鄉看向那群將軍。
有一人硬著頭皮道:“皇上,現在城里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每天又還在放新的流民進來,我們已經盡量放慢了速度,但還是……等著吃飯的人實在太多了。”
其實不用他說,黃望鄉也知道這一點,讓人人都吃得飽飯,這是自己提出來的,先前打仗時只是一句口號,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但自從在三水城登基,成為皇帝之后,這句口號就成為了一道圣旨,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幾乎是窮極一生的智慧,在統治著這座新的都城,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名皇帝,先前覺得這件事并不會太難,只要心懷天下,仁慈公正,就一定能獲得擁戴,打造出清平盛世,但現實卻擺在眼前,三水城正在自己的種種新政下,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糟。
而三水城原本的百姓,對于自己的憎惡,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對琰軍的憎惡。
沒有誰會希望用滿腔熱血去換取滿腔憎惡,這與他先前所想的確實太不相同了。
柳弦安偏偏還要在這個時候問:“皇上為何要盡量減緩放流民進城的速度,他們都是抱著希望而來,并沒有別的奢求,只是想吃一口飽飯,這很難嗎?
這很難嗎?
倘若換在以前,黃望鄉覺得一點都不難,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會挨餓,是因為家鄉貪官橫行,不給百姓發糧食,所以只要清廉,就能解決問題。但現在,他發現想要讓每一個人都吃飽肚子,這件事實在是太難了。
至于白河,更是如一條張大嘴的猛獸,自己哪怕是像傳聞中那樣,能吹毛化形,變出千百個、千萬個黃望鄉投入河流,也難以產生任何影響。
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治理好白河。
就如同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當好皇帝。
柳弦安看著城下:“琰軍已經快到了。”
他問黃望鄉:“城門外此時聚集的數千百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
第48章
黃望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城外百姓已經聽說了琰軍即將打來的消息, 心中越發著急,干脆全部都擁堵在負責登記的守官周圍,黑壓壓地向前擁擠涌動, 要求盡快進城。守官拔出明晃晃的刀, 大聲訓斥, 也未能震懾住他們,便只有匆匆派人上城墻來問, 要如何處理動亂。
“皇上。”袁縱道,“不能放他們進來!一則城中糧食不夠,二則這幾千人的身份沒有經過排查, 萬一他們是琰軍假扮成的流民, 那后果不堪設想。”
他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 但柳弦安問:“倘若他們真的是流民呢?”
倘若真的是流民, 把他們留在兩軍交戰的戰場當中,會發生什麼,會遭遇什麼, 是顯而易見的。也正因為顯而易見,所以方才袁縱與其余將軍們才選擇避而不談,只說了放人進城的危害, 可現在這件事卻被柳弦安明晃晃地擺上了臺面。
袁縱怒道:“現在皇上無需看診,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