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聽說在別的地方,不靠近白河的那些城池,”阿寧一邊研磨藥,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那里的百姓是過得很好的,要不是我們正好要去青陽城探親,現在早就被官府轉移到了萬和城,萬和城的光景也不錯。”
“別的地方不錯,那我們靠近白河的人,就活該倒霉嗎?”
“沒有誰活該倒霉。”柳弦安道,“就是因為不想倒霉,所以大家才聚集到了這里,希望能過上好日子。聽說我們的新皇上是極有本事的,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治好水患。”
“明年,哪有這麼快。”人群中有個念過書的,大聲反駁,“那可是白河,少說也長幾萬丈,不,幾十萬丈,聽說最寬的地方,比海還要望不到頭。”
“原來白河有這麼長啊。”柳弦安放下筆,疑惑道,“那想治理這麼一條河,需要多久?”
所有百姓就都被問住了,他們中的許多人,此生所走過最長的路,也就是從村子里到三水城。幾萬丈、幾十萬丈奔涌的河流,那實在是無法想象的長度,柳弦安又道:“五年總夠了吧。”
五年也是不夠的,很不夠。大家就這麼一問一答,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最后得出結論,或許還需要一百年,經過上萬河工日夜不歇的努力,才能成功讓白河改道。
這個答案已經很沉重了,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能等上一百年,而白河一日不被治理好,兩岸的百姓就要多受一日威脅,哪怕皇帝能換,可皇帝又不是河神,白河最終不還是那樣?
這時外頭恰好走過一群巡邏的官兵,柳弦安見著之后,便叫住他們問:“李將軍,你知不知道皇上準備什麼時候開始治理白河?”
李將軍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誰跟你說皇上要治理白河了?”
“不是現在,現在肯定不行。”阿寧補充,“我哥哥是說將來,等皇上一路打到王城之后。”
“打到王城也和白河沒關系。”李將軍道,“那麼長一條河,神仙難治,等一路打到王城,追隨者就都是功臣,你們只管吃香的喝辣的,還管什麼白河。”
他這麼說,也的確這麼想,但等他走后,柳弦安卻道:“從三水城到王城,至少還隔著十幾座城池,一路打過去,隊伍只會越來越大,王城真的能裝下這麼多人嗎?更別說那里本來就住著幾百萬百姓,咱們進去了,他們呢?”
一句話問得廟里越發鴉雀無聲,許多人來這里,都只是因為在家鄉活不下去了,沒飯吃,不得不另謀生路。他們其實是不愿意打仗的,更何況中間還有不少老弱病患,也打不了仗。三水城眼下雖能吃上飯,但新登基的皇上不會一直留在這里,他會繼續北上,而大軍拔營,肯定會帶走糧食。
那擺在眾人面前的就只剩下了兩條路,要麼加入黃望鄉的隊伍,跟著他打仗,要麼流浪去下一座城。
阿寧說:“那我們就去當軍醫,哥哥,反正咱家五個人都能為皇上干活。”
柳弦安答應:“好。”
他是好了,但也有許多人不好,有著好幾個孩子的婦人先哭了起來,不懂這漫長的黑夜到底何時才是頭,緊接著是老人,廟里嗚咽一片,阿寧安慰道:“大家先別著急哭,我們問問皇上,倘若家中男丁去打仗,能不能將他的家人留在三水城里,再分一些糧食和田地。
”
“這城里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一名青年道,“原先每天都能領三個窩頭,現在只能領兩個,娃娃連半個都難討,我前幾天去幫大夫取藥,特意看了眼糧倉,已經快見底了。”
沒有了糧食,就意味著下一輪饑餓即將來臨,再加上城外逼近的琰軍,所有人的心都是懸的。
也有不少人發現,這場仗不管是打贏還是打輸,對自己來說,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梁戍率軍前行,地平線上,已經隱隱約約冒出了三水城的城墻,和一面明黃色的叛軍旗幟。
大琰鐵騎玄甲光寒,長刀折射出刺目的光線。黃望鄉站在高處,看著遠處那道黑色的潮水,穿著一身并不合身的龍袍,手里握著劍。
他聽說過梁戍的故事,大琰一等一的將軍,年輕,殘暴,戰無不勝。
在那陣,自己還只是田間地頭的莊稼漢,端著碗聽著千里之外的傳奇。
而現在,黃望鄉咳嗽了兩聲,他最近真的已經太累了,整座三水城都是那麼的烏煙瘴氣,臟臭難聞,距離自己理想中的天國實在差了太多,每日好像都有無窮無盡的瑣事,在將局面推往更糟糕的方向。
城樓下傳來一陣聲響,而后柳弦安便被帶了上來,他是自告奮勇來給新帝看診的。諸位大臣雖說也覺得在太醫的挑選方面,應該更知根知底一些,但城里條件有限,確實也容不得挑三揀四。
這是柳弦安第一次見到黃望鄉,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并沒有什麼殺戮氣,哪怕手里握著劍,看起來也像握著鋤頭。
他同樣能看到遠處大琰的軍隊,于是在這種時刻,心弦依舊忍不住輕輕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