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縱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弦安, 問他:“醫術怎麼樣?”
“尚可。”
“走吧。”袁縱轉身,“去幫我的大哥看看傷。”
三名護衛不遠不近地跟著柳弦安, 直到看他進了那座燈火通明的“金鑾殿”。房屋四周都是巡邏的叛軍,不過對這身影如鷂鷹般輕巧的三人而言,顯然算不得障礙,依舊輕而易舉就潛了進去。
柳弦安被帶到了一處大院里,進門剛好撞上有人在宣旨,將臥床的老苗從副官升到了將軍,袁縱趕忙上前給他道賀,院子外的人此時也進來恭喜,左邊一個李將軍,右邊一個趙將軍,阿寧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多的將軍,一時眼花繚亂,半天沒記住誰是誰。
不過柳弦安記住了,不僅記住了,還憑借他們的言談,大致將這滿院將軍排了個序,袁縱依舊當屬第一,地位不低,新晉的苗老將軍因為有功,所以也頗具權威。
苗將軍大名苗常青,禾苗常青翠,他也確實勤懇種了大半輩子的莊稼,腿腳因常年勞作,一到這個季節就犯病,柳弦安坐在床邊替他扎了幾針,隨口問:“先前找大夫看過嗎?”
“沒有,肚子都吃不飽,哪里還有余錢看大夫。”苗常青道,“找了也不一定能看好。”
柳弦安抽出針:“還疼嗎?”
苗常青試著活動了兩下,驚異道:“還真不怎麼疼了。”
這陣滿屋子的將軍都還沒走,聽到這一嗓子,紛紛涌上前來看。柳弦安又道:“僅用這幾針是治不好的,只能暫時止疼,還是得多休息,我再寫個藥方,苗將軍先吃十天試試。”
苗常青顯然沒怎麼聽進去這句醫囑,他已經迫不及待地下床,來回走動了好幾圈,豎起拇指喜道:“神醫,小兄弟,你是個神醫啊!”
“就是,這看著可比張太醫強多了。”其余人也道。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我這手腕疼的毛病能治不?”
“我快生了,不是,我娘子快生了,大夫也給瞧瞧?”
柳弦安與阿寧被團團圍在中間,兩只耳朵一片嗡嗡:“能,都能,大家慢慢來。”
第二天,那座破廟就被改成了臨時的醫館,門前排起長隊,都是等著看病的百姓。
而城中的戒備也越發嚴密起來,因為琰軍已經跨過了綿山。
這一日,梁戍接過密報,高林也在旁湊熱鬧一起看,看完之后豎起拇指,有本事,不愧是王爺喜歡的人,我看這喜事不如下個月就辦,省得將來如果再打仗,我們還得一趟趟跑到白鶴山莊接人。
“你的眼皮子也就這麼兩寸深了。”梁戍點燃火折,將密報焚毀,“開口閉口就是打仗,就不能想些太平盛世的安穩光景?”
“想啊,我怎麼不想。”高林道,“太平日子誰不愿意過,等不用打仗了,我也在王府對面置辦一處小院,游手好閑上幾個月,好好逛逛夢都王城。”
“不準。”梁戍翻身上馬,“看到你這張臉,容易想起在西北有今天沒明天的苦日子,影響心情。”
高林也打馬追上前,樂道:“行,那我住遠一點,王爺多給我撥些銀子就行,有了銀子,我保證有多遠離多遠,絕不打擾王爺看柳二公子。”
他所說的“看”,是比較詩情畫意的那種,就好像戲臺子上的有情人執手對望,很純潔,干看,但梁戍因他這句話所想到的畫面,卻要鮮活生動許多。驍王府里有一個很大的后院,現在荒廢著,將來正好可以拿來建一座與白鶴山莊里差不多的水榭涼亭,夏天放冰塊,冬天生暖爐,四周種滿花花草草,再放一張大而舒服的軟塌,那樣無論自己何時回家,八成都能從毯子里摸出一個迷迷糊糊的、又暖又軟的、四萬八千歲的懶蛋睡仙。
“咳!”高林在旁邊,“咳咳!”
梁戍:“……”
“王爺,王爺。”高林苦口婆心地提醒:“收著點表情。”大戰在前,稍微想一下得了,實在不必如此脈脈含情,我看了只是起雞皮疙瘩,但旁人看了八成會往主帥中邪的層面考慮,不利于穩定軍心。
梁戍道:“滾。”
高林很配合地滾了,滾到最前方去點兵。
春天的鳥雀求偶都知道炸開一尾巴艷麗的毛,自家王爺求偶,那還不得出戰大捷,將本事抖個淋漓盡致?
“列隊!”他大聲下令。
“戰無不勝!”滿山崗整齊劃一的呼喊聲。
看起來千軍萬馬都在為了驍王殿下的終身大事努力著。
而城里的柳弦安,也已經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他醫術精湛,說話聲音好聽,溫聲細語,遇到再粗野的病患,好像也沒什麼脾氣,反倒是旁人看不過眼,總會出面幫他維持秩序。一來二去混熟了,話也就多了,大家最常討論的話題,還是即將到來的戰爭,因為據說琰軍已經攻到了城外。
一個小姑娘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婦人趕緊把她摟進懷里,安撫了兩把,又歉意地解釋:“這幾天總有調皮的男娃,用琰軍殺人來嚇唬她,所以一聽就哭。”
“那可不是笑話。”有一人道,“青陽城的事,難道你們都沒聽說?”
扯到“青陽城”三個字,現場的人都沉默了,耳邊只傳來小姑娘隱隱約約的啜泣,以及另一聲長嘆:“咱們怎麼就遇到了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