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象出兵,是為了鎮壓黃望鄉的叛軍,可也正是因為呂象的這次出兵,又將更多絕望無依的百姓推向了叛軍,惡因惡行生惡果,如此循環往復,世道如何能不亂。
被黃望鄉占據的城池共有三座,分別是潛曲、青陽和三水。對于大琰的軍隊來說,攻打方式無非兩種——
高林點了點地圖:“第一種,直接攻打三水城,擒賊先擒王。”一舉鏟了那座所謂“王都”,其余兩座城池的叛軍自然會人心大潰,再乘勝追擊,就會容易許多。
“但是在三水城前頭,還擋著一座青陽城。”另一名下屬道,“目前呂統領率軍隊已經抵達了望關一帶,倘若想繞過青陽城,直接去打三水城,就得走這條路。”他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用手指描繪出一條蜿蜒曲折的路線,“要翻一座險峻的高山,至少會多出半個月的路途。”
梁戍道:“先打青陽城。”
高林也認為應該先打青陽城,但打青陽城也有打青陽城的麻煩,這座城它不好打。兩側都是高山,中間夾著孤零零一座城,琰軍只有正面強攻一條路可走,而在所有作戰方式里,這無疑是最傷亡慘重的一種——等同于用血肉、頂多再加上一層甲胄,去硬碰硬對面的流箭、投石與熱油。
阿寧聽得有了疑惑,捏著一點點聲音問自家公子,既然這麼難,那黃望鄉是怎麼攻下青陽城的?
柳弦安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嘴,阿寧趕忙噤聲,梁戍卻已經聽到了,抬頭看著柳弦安:“你也在路上聽到了消息?”
“沒有。”柳弦安道,“猜的。”
一個為生活所迫,臨時拉起大旗的莊稼漢,應該沒本事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組建出一支精良部隊,從外部打入青陽城,那麼就只剩下了另一種可能,青陽城是被人從內部攻破的。
換言之,極有可能是城中百姓自發組織起來,在與黃望鄉的軍隊內外合作。
柳弦安光是想到這件事,想到這個因水患而到處漏風、民心動蕩的國家,就覺得腦瓜子嗡嗡響,想立刻駕一只白鶴溜到清靜逍遙的天邊去。而連自己都這麼煩憂了,那實打實要為國奔波的驍王殿下心里得多累啊,所以便一把按住了小廝的嘴,讓他不要說話,免得在煩憂之上又添煩憂。
“官府失德,怨不得百姓自求生路。”梁戍轉過身,繼續看著那張地圖,想從中選出一條最好的進攻路線。此時夜已經很深了,現場卻沒有一個人有睡意,篝火無聲映照著這座百年古廟,四周墻壁油彩早已斑駁脫落,只留下模糊的影,金剛怒目,菩薩低眉。
梁戍與高林反復斟酌許久,定下了最終的方案。柳弦安見他們已經說完了,方才插話:“其實若能找出五十到八十名精兵,從這里出發,”他拿起一面小旗,插到了城西一座高峰之巔,“讓他們先登上城樓,制服第一波叛軍,在最短的時間內制造混亂,打開城門,這樣琰軍的傷亡就會少上許多。”
“能登上城樓,肯定最好,但問題是要怎麼登?”高林比劃了一下從山峰到城門的距離,隨口調侃,“飛過去?”
“嗯。”柳弦安點頭,“飛過去。”
此語一出,現場眾人皆沉默,覺得柳二公子是不是又困了,怎麼好端端地就開始胡言亂語。只有梁戍問:“你有辦法?”
柳弦安解釋:“我曾看過一本殘破的古書,叫《天工錄》,里面記載了許多風翼的制造方法,其中有一種小型風翼名叫‘啞鷲’,制作起來并不復雜,而且所需的木材、油氈與皮革,在這一帶也不算難找。
琰軍如果能趕在九月造完一批,就能在十月初三那日用來攻城。”
“風翼啊,我們在西北時也造過類似的東西,倒的確能用。”高林道,“可也只能在短距離、低空時使用,像這種從高高險峰往遠處城池中飛的……恕我直言,似乎不大現實。”
“所以才要選在十月初三,那天會刮大風。”柳弦安道,“風向對我們有利,能事半功倍。”
“僅靠著風去控制方向?”
“啞鷲上設有方向輪。”柳弦安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干脆說,“不如我先畫一張圖紙。”
高林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還想再問問《天工錄》到底是本什麼神書,靠不靠譜,卻被梁戍揮袖擋到了一旁。護衛們端來一張破破爛爛的神龕當案幾,又取出蠟燭點燃,柳弦安盤腿坐在蒲團上,提筆很快就勾勒出了風翼雛形。
畫到一半,一縷風飄了進來,吹得光影跳躍,柳弦安正欲放筆去將蠟燭挪一挪,梁戍已經伸出手,替他護住了那點微弱燭火。
高林在旁伸長脖子看,他雖然早就知道柳二公子深藏不漏,但也僅限于醫者領域,還從來不知道四萬八千歲與萬卷書冊的故事,所以此刻的震驚程度不亞于見到真的神仙,怎麼會有一個人既通地理又知機關,還跟個軍師似的,能準確無誤說出十月初三青陽城要刮什麼風,他不是從來不出遠門嗎?
柳弦安將畫好的圖紙交給梁戍,呵欠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