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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出城時,沿途聚集的流民還有挺多,但在走了幾天之后,流民的數量卻越來越少,好不容易碰到了衣衫襤褸的一家五口,護衛過去打聽情況,那名青年道:“聽說翠裘城的老爺不開城門,去了也是白去,只能餓死在山林里,所以大家就都投奔三水城了,三水城里有糧食吃。”
不吃飯一定會死,謀反卻未必就不能活,當一個人深陷絕境,唯一奢想只是“活下去”的時候,是不大會去考慮三水城的糧食里究竟有沒有沾染其他百姓鮮血的,也不會考慮那些被他們起哄圍殺的官與兵中,到底有沒有無辜者。
亂世,亂得不僅是世道,還有人心。柳弦安對阿寧道:“現在只有一戶人家,不會引起哄搶,你去給他們一些吃的吧。”
阿寧從包袱中取出一摞干餅,包好遞給青年:“翠裘城短期內是不會再開門了,城中百姓也無余米可吃,這些糧食,你們路上省著點,應該能堅持到萬和城,那里的情況要好上許多。”
青年宛如做夢,他的媳婦也抹著眼淚。阿寧又再三叮囑:“你們一路務必要將糧食藏好,不要在人前吃,也千萬不要一時心軟,分給其他流民,否則非但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
一家五口連聲道謝,繼續向著山道另一頭去了。
梁戍問柳弦安:“你教他的?”
柳弦安搖頭:“不必我教。”
“也對。”梁戍道,“只有安樂盛世,才能養出富貴人家的傻兒子,在亂世里見識幾次人心,就什麼無邪天真都沒了。”
柳弦安先是道:“那王爺的畢生所求,不就變成了讓大琰多出一批傻子?”說完又琢磨了一下,“不過那樣也不錯,只要不是大奸大惡,城里多出一些小傻小壞的紈绔公子哥,成天遛鳥斗蛐蛐,倒也與‘盛世’二字相配。
”
畢竟盛都盛了,百姓自然要更閑一些。梁戍也覺得經過柳弦安這麼一說,王城那些逗狗惹雞的小衙內們似乎也變得可愛了幾分,當然了,該揍還是得揍,揍完再繼續放他們去當太平盛世的吉祥擺設。
這日,眾人在山間遇到了一個小姑娘,渾身臟兮兮的,像只瘦弱的猴子,只有眼睛大而亮。阿寧替她擦干凈臉,又給了些吃的,起初以為是被流民扔下不要的小孩,還在發愁要怎麼安置,后來林子里卻急急忙忙跑出來一名婦人,將小姑娘一把拽回身邊,拖著手腕就跑。
“嬸子你慢些,我們不是壞人!”阿寧趕忙道,“你女兒的腳扭傷了。”
護衛飛身攔住兩人,婦人顯得害怕極了,一直在發抖。阿寧好聲好氣地哄了半天,方才將她的魂給叫回來。婦人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是小兆村人,前些天,有一群官兵闖進村子,說是要征軍糧,殺了許多人,于是剩下的村民就只有躲進深山里。
高林暗罵一句,混賬東西。
這事無非兩種可能——
第一種,流民假冒駐軍燒殺搶掠,算呂象失職。
第二種,駐軍當真如此狂妄,趁著世道不穩,大肆屠戮百姓中飽私囊,更算呂象失職。
根據婦人所言,那伙官兵在搶完東西后,并沒有離開,而是光明正大地住在了小兆村中,前陣子有膽大的年輕人下去看,發現他們仍在那里。
柳弦安道:“再往前走,下了這個山彎,就是小兆村,子時之前應該能趕到。”
“走吧。”梁戍調轉馬頭,“看看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畜生。”
阿寧偷偷看了眼王爺的表情,覺得……那群匪徒可能也就只能活到子時了。
他替小姑娘包扎好傷口,也匆匆策馬跟了過去。
柳弦安與阿寧的騎術,目前已經練得很好了,并不會拖累大部隊的進度。夜色正濃時,眾人順利抵達了小兆村,只見村口插著一面招搖旗幟,上頭繪著大琰駐軍的紋飾。另有幾名官兵正在來回巡邏,守著一堆明亮的篝火,桌上還擺著驅寒用的酒肉。一人挪開椅子坐下,隨便扯了根骨頭,啃了兩口,或許是覺得不好吃,便隨手丟給了旁邊一條瘋狗。
瘋狗扯動著鐵鏈,將篝火打散,一根燃燒著的木柴滾落在地,又照亮了一片新的區域。柳弦安的瞳孔稍微一縮,這才發現在鐵鏈另一側,竟然還捆著一個人,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頭發蓬亂,身上有許多黑褐的痕跡,像是干了的血。
也許是聞到了肉的香味,他勉強抬起了頭,看向那只瘋狗。官兵們哈哈大笑起來,又故意將另一塊肉也丟給狗吃,用腳踩著他的脊背,扯起頭發,強迫他去與狗搶食。
“吃不吃?你不是餓了嗎,吃啊!”官兵不斷取笑羞辱,又抽出一根鞭子想要抽打,剛剛揚起來,就聽到自己胳膊“嘎巴”一聲響,整個人向后一歪,慘叫著躺在了地上。
“畜生不如的玩意。”高林松開手,看著面前這群敗類,“我竟不知大琰還有你們這樣的兵。”
“你是何人?”官兵們警惕地摸過長刀,或許是見這群人衣著光鮮,不像普通人,便沒有輕舉妄動,只警告道,“我們乃是蔣大人麾下的勇字營,奉命在此籌集軍糧,我勸你們最好還是不要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