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飲而盡,卻并不苦,頂多有些澀,還泛著微微的酸甜。
他看向門口。
柳弦安揣著手,眉眼間藏不住一絲笑。
不苦,逗你的。
書房里正悶熱,雖說開著窗戶,卻不見有多涼爽,倒被風吹得燭光亂晃。滿屋子的人,討論著幾件無比煩心的事,環境實在算不上好,梁戍的心情原本也是一片煩躁,現在卻因為這一碗藥,一個笑,變得暢快了許多,
高林用胳膊肘一搗阿寧,什麼神藥,怎麼還把王爺給喝高興了,明兒給我也來一碗。
“公子往里加了許多甜根呢。”阿寧悄聲道,“高副將要喝,怕是沒有,公子說了,這一路藥不好買,要節省,所以以后所有的甜根和山楂都只留給王爺用。”
兩人還在這里嘀嘀咕咕,華平野已經重新打開了地圖。高梁山是一座極高的險峰,山體綿延溝壑縱橫,易守難攻。梁戍問:“叛軍現在一共有多少人?”
華平野道:“粗略估計,至少五萬,但并不準確。現在黃望鄉聲名已起,有不少人都是假借他的旗號招兵買馬,東一撮西一撮,到處都是,實在難以分清真假。”
“真也好,假也好,都一樣是叛軍。”梁戍看向柳弦安,“有什麼想法?”
“我們的軍隊能假扮成流民,混入叛軍,從內攻破嗎?”
“假扮不難,但是想混進去卻不容易。”華平野解釋,“據說一般的流民,在剛投靠時,只會被分配到最低職別的小頭目的手下,一定要跟著他們搶得糧食銀錢,或者殺幾個官員,才能有資格見到黃望鄉,而且他現在也并不在高梁山。”
“那叛軍主力現在何處?”
剛問完,便有人送來一封新的軍報,在滿篇訴苦廢話里夾了一小段有用的,說黃望鄉已率叛軍連破三城,在三水城登基了。
高林看得臉都發白,倒不是白別的,而是白此地駐軍的廢物程度,哪怕是戳幾個機關樁子立在城墻上,也能隨便掃退幾伙叛軍吧?從華平野收到消息到現在,一共才過了幾天,怎麼黃望鄉就從領頭暴民一路沖著龍椅去了。在大琰主帥抵達翠裘城的第一天送來這種鬼消息,簡直像是精細掐著時間算出的好日子。
梁戍問:“這一帶的駐軍共多少人?”
“也是五萬。”高林道,“由呂象在管,王爺應當還記得,他是呂大人的侄兒。”
滿朝文武都知道,呂大人隔三差五就要去皇帝面前諫王爺,從西北大營到夢都王城的驍王府,芝麻綠豆大的毛病都要挑出來寫個百八千字痛批,連天子本人也極為頭疼,又礙著三朝元老的身份,不好直接駁他面子,免得哪天真的撞了大殿,自己還得憑空多擔一個“氣死忠臣”的罪名。而梁戍對白胡子老頭的病根,差不多也是從這里落下的。
大琰各地駐軍的首領,要麼出自西北大營,要麼出自東北大營,唯有呂象例外,他出身貴族世家,先是當了兩年御林軍,后來因天下不穩,各地駐軍都缺人,先帝便以身作則,削減了一批身邊親信,呂象也是在那時,順理成章前往地方任職。
簡言之,是個沒怎麼吃過苦的公子哥。
“呂大人在朝中清廉儉樸,他侄兒倒是懂得在外大筆大筆地吞軍費。
”高林又看了一遍軍報,末尾說呂統領已連夜率軍前往三水城圍剿,外加一大段“視死如歸”的屁話,也不知是被黃望鄉登基給嚇清醒了,還是聽到了驍王殿下要來的消息,所以連夜履職。
梁戍是不介意讓這廢物死回老家的,但呂象身后還有五萬大琰的兵。
他道:“備馬。”
柳弦安站出來:“我也與王爺同去。”
第37章
趕路就得用輕騎, 馬車是沒法駛入蜿蜒小道的,而柳弦安那匹短腿小馬雖然動作靈巧,耐力也還不錯, 但跑起來實在是慢, 噠噠噠噠的, 宛如無限拉長了時間。于是華平野便替他重新找了一匹棕馬,腿長堪比玄蛟, 就是性格有些囂張,見誰都尥蹶子。
高林服了:“這祖宗你自己都難坐上去,卻讓柳二公子騎?”
華平野也很驚訝:“不行嗎?但是柳二公子連玄蛟都能收買, 我當他是馴馬高手。”
兩人正說著話, 旁邊的柳弦安已經被棕馬驚得后退兩步, 腳腕掛上一根爛木棍, 差點一屁股坐進泥里。
梁戍及時接住他的身體,隨手將人架上玄蛟:“坐穩,你騎它。”
柳弦安雙手撐著馬鞍:“……好。”
梁戍轉身跨上棕馬, 單手勒緊馬韁,低聲怒斥:“老實點!”
棕馬不聽話地后退兩步,雖說看起來依舊心有不甘, 但到底也沒再作妖,四蹄跺在原地, 不吭聲了。
阿寧將包袱系緊,也爬上一匹大馬。這一路所歷所聞,使他的心境有了些許變化, 變得更成熟懂事了, 人也消瘦幾分,原本的娃娃臉褪去嬰兒肥, 多了個尖尖的下巴頦,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開春抽條的柳,越發舒展。
一行人踏著天將明的微光,疾馳離開了翠裘城。
城門外的流民被馬嘶聲驚醒,紛紛睜開沉重的眼皮,他們迷茫地看著被薄霧籠罩的隊伍,像是踏著風,一瞬間就消失在了山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