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袤無邊的精神領域里, 柳弦安坐在一只白鶴上, 慢悠悠地自由穿梭。被推翻重建的世界依舊是雜亂無章的, 他覺得自己未來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方能一一悟透天道,將這里變回井然有序的樂土。不過頭已經不像剛被救出山洞時那麼痛了,或許是因為彌漫在四野間的檀木香氣很好聞, 又或許因為是提著劍的驍王殿下看起來萬分安全可靠,所以能讓自己在最放松的狀態下,慢慢思考世界與本我。
然后思考著, 思考著,再慢慢睡著。
沒辦法, 精神太放松了嘛。
柳弦安腦袋直直往前一點,梁戍眼疾手快,伸手拎住他的后領。柳二公子處變不驚, 在夢中騰著云, 整個身體一飄,找了處軟和地方繼續睡, 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而這也是梁戍此生第一次被人投懷送抱,他單手虛攬住對方的腰,眉頭微皺,一時竟像是將那場荒誕春夢又搬進了現實中,還順道喚醒許多被遺忘的細節,美人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花心有人捻,暈暈如嬌靨。
他發現自己的確是要比二姐卑鄙許多的。二姐喜歡美人,是喜歡純粹地欣賞,只擺在后宮便已滿足至極,而自己的見色起意,卻裹挾著萬般不可言的紅塵欲念。
梁戍將人放到床上,起身離開馬車。
沒一會兒,柳弦安也雙眼惺忪地跟了出來。主要是因為他睡著睡著,曠野間的檀木熏香味突然就淡了,費勁著急地醒來一看,馬車里果然只剩了自己一個,于是稀里糊涂地就鉆到外面找人,誰知先是一個不小心撞到了頭,緊接著又是第二個不小心,一腳踩空向前撲去。
“公子!”阿寧嚇得趕緊沖過去接,自然是不可能接到的,但柳弦安也沒被摔,梁戍在空中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穩穩當當架在了玄蛟背上。
“夢游了?”
“沒有。”
柳弦安剛才本來就處在半夢半醒間,跌倒時還當自己依舊在騎鶴騰云,并無絲毫慌亂。現在被放回馬背上,也沒覺得多慶幸,腦子依舊維持著懵懵懂懂的狀態,打個呵欠,半天方才補了一句:“沒有夢游,我是專門出來找王爺的。”
梁戍嘴角一揚:“為何要找我?”
“就醒了。”柳弦安牛頭不對馬嘴地應付回答,明顯又是懶得思考,梁戍便也沒有再催他,只放慢了馬的速度。山林里的秋景實在是美,斜陽喬木,雁卷孤云,紅葉流淌了滿溪。
柳弦安的注意力也慢慢被林間景色吸引了,他打算往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也移植一片差不多的秋林,于是時不時就扭頭看看兩側。過了一會兒,又問:“王爺喜歡紅葉嗎?”
梁戍答:“喜歡。”
柳弦安心想,那我就給你也種一片。
或者大方一點,干脆種個滿山。
梁戍看他此時精神奕奕,像是徹底睡醒了,方才問道:“那些白胡子老頭有沒有再煩你?”
柳弦安先是糾正了一下,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而且并不全是老頭,還是有很多香蘭美人的,然后就又想起了剛剛的夢,便回過頭:“這次王爺也在。”
梁戍不動聲色:“也在論道?”
這話聽著真的好鬼扯,連他自己都不信。
柳弦安果然搖頭,他的表情繃著笑:“不,王爺在幫我維持秩序。”
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放肆,誰準你拉本王去干活的?”
柳弦安敷衍地“嗯嗯呀呀”,心里卻想,反正我以后不說,你也不會知道。
他將身體轉回去,繼續閉著眼睛愜意吹風。梁戍也一笑,山間此時滿是漿果落地后散出的甜香,他卻更喜歡對方衣領間的味道,是極淡的草藥與竹葉混合出的氣息,沁潤心脾。
高林擠在車夫旁的位置,揣起手看著兩人,表情慈祥,好似一位欣慰的老母親,王爺與柳二公子的關系,如今真是越來越好了。
阿寧也是同樣的想法,因為先前他還能偷懶在公子身旁躺會兒,現在已經差不多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馬車外,要躺就去另一架馬車上躺。他也曾經好奇,自家公子整天同王爺待在一起,到底在做些什麼,于是大逆不道地偷偷掀過兩次車簾——
第一次,公子在睡覺,王爺也在睡覺。
第二次,公子在睡覺,王爺在看他睡覺。
反正總逃不脫睡覺。
公子睡覺不稀奇,稀奇的是王爺竟然也愿意陪著睡,這與傳聞中可太不一樣了。阿寧便問高副將,在西北時是什麼樣的情形?
“西北啊。”高林嘴里叼著一根草葉,“若沒有戰事,只待在月牙城的驍王府中,倒也不算忙,不過王爺是閑不住的性子,頂多睡上一天,就會沒事找……不是,就會去關心一下邊境貿易,或者干脆帶兵去大漠里打狼。”
對的,傳聞里也是這麼說的。
那為什麼王爺在同我家公子在一起時,會變得如此安靜沉穩?
高林其實也沒想明白這件事。
阿寧分析:“會不會是王爺聽懂了公子的三千大道?”
高林提出另一種假設:“也有可能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