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著,他又被風吹得咳嗽了兩聲,旁邊恰好是一間錦緞鋪,梁戍隨手抽出一條披風,遞給柳弦安:“我們去對面看看。”
錦緞鋪老板眉飛色舞,他也是個膽大的,連連擺手說不要銀子,又趁機推銷:“這批緞子也不錯,摸著像雪一樣,柳二公子看看可喜歡?”
柳弦安完全不想看,他覺得自己身上這灰撲撲的大袍子就很好,動靜坐臥皆宜,還不皺。梁戍也沒打算在這家鋪子里多待,若說像雪,貢品里似乎有一種江南織出的好布料,忘了名字,只記得曾聽老太妃笑說過一句,有人捧著千金,也難替美人求得一寸錦。
“王爺在想什麼?”柳弦安問。
梁戍打量著他身上的寬大舊袍,和雖新卻俗的披風,覺得能將這兩樣東西同時穿得順眼,普天之下可能也就只有這一人了。
“我們不如去城南。”柳弦安提議,“那里要靜一些,我看到官府已經派人過來了,他們應當會幫著清散百姓。”
梁戍往門外一掃,就見人群果然已經散了,只有一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還在伸長脖子拼命往這邊看,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梁戍評價:“看著像個傻子。”
柳弦安幫著說話:“其實也還可以。”
常小秋故意讓常霄漢將輪椅推得很慢,瞅了個機會將柳弦安叫過來,眼巴巴問:“方才王爺看了我一眼,后又說了什麼?”
柳弦安看著他殷殷的眼神,簡略回答:“說你其實也還可以。”
不算撒謊。
方才王爺確實看了你一眼。
而我也確實說了,其實也還可以。
第31章
因著一句“還可以”的評價, 常小秋整個人都變得熠熠生輝,他抱緊懷中的劍,簡直恨不能將這八個字翻來覆去反復回味。
被繼母暗殺的委屈, 傷腿所帶來的壓力, 似乎都在這一語之間被神奇抹平, 一股激動的熱流涌上心口,繼而又燙得他眼眶發熱, 居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常霄漢道謝之后,推著輪椅遠去,柳弦安也轉身往回走, 梁戍正在一株掛滿了紅繩的大樹下等著他。
“為何要說謊?”
“并不算。”
柳弦安腳下踩著沙沙的秋葉:“常小秋最近正因家中變故而情緒低迷, 王爺在他心中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一句好話, 或許要勝過十幾碗湯藥。”
膽敢私自挪用驍王殿下名號的,除開邊關那些夜半哄哭鬧孩子的婦人不談,柳二公子算獨一份, 畢竟就連高林想假借主帥之威退敵時,都得提前跑來問一聲。但柳弦安并不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多麼大膽的事情,似乎很理所應當地就將驍王殿下當成了手邊一味藥, 需要用時,就搬出來。
梁戍也沒再計較, 但他其實是很少夸人的,尤其是像常小秋那種嬌生慣養的少爺,別說“還可以”, 就算是距離能挺直腰板站起來的“人”, 按照軍營的標準,也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城南。
城南遠不如城東熱鬧, 燈火稀稀疏疏,只有一口很大的古井。不過梁戍本也不是為了看景而來,就這麼隨便走走,緊繃的神經也能舒緩放松。柳弦安踩在一片空地上,道:“我一直覺得這里應該有一座九層高的白塔。”
“為了距離另一個世界更近些?”
“不是,為了看遠山的花田。”
至于另外一個世界,在被強行封存十幾天后,現在已經由沸騰喧囂的海變回了一汪平靜死水,但他并不敢過于深地去探索,以免風暴再起,將腦髓又一次攪得痛不欲生。
“你是應該多留在現世。”梁戍道,“學別人呼朋引伴,想看花田,就親自去遠山,別總站在高處遠眺。”
柳弦安苦惱:“但我并沒有朋友。”
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嘴中說出來,誰聽了不得高呼一聲慘,但柳弦安并不覺得自己慘,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梁戍也沒覺得他慘。不過柳弦安很快就補充了一句:“可惜現在王爺雖然來了,花卻已經謝了。”
梁戍嘴角一揚:“朋友?”
柳弦安“嗯”得絲毫不心虛,他先前雖然從來沒有結交過好友,但既然能一同飲酒,一同游城,一同談天,總不至于依然被歸為陌生人,多少總該有些交情,有了交情,那不就是朋友嗎?
梁戍伸手捏住他的后頸:“本王似乎并沒有同意。”
柳弦安縮著一躲:“那王爺就繼續不同意。”反正我已經單方面同意了。
這可能也是柳二公子獨一份的本事,畢竟在三千大道中,他也一直是這麼與人交往的,看中了就給人家安排一處居所,并沒有逐一征求過諸位上古先賢本人的意見。
所以理直氣壯得很。
梁戍笑著搖頭,覺得柳弦安實在有趣,他身上雜糅了太多特質,與大琰其余六千九百八十七萬三千五百人都不相同,獨一份的超脫,獨一份的癡傻,獨一份的純稚,獨一份的聰明,以及世無其二的長相,哪怕正偷懶蹲在一盞破爛如鬧鬼的紅燈籠下,也能被照得眸光瀲滟,似仙下凡。
遠山花田已謝,的確算憾事一件,畢竟美人就當站在盈盈花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