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正守在門口,此時客房已經整理好了,不過因為只有一間,所以驍王府的其余人便繼續住在柳莊主準備好的向陽大宅里,這里是獨一份的待遇。
“酒呢?”梁戍踏進小院。
阿寧迅速跑去前廳,將那兩小壇被吹了一路的酒捧出來。
柳弦安站在旁邊,悄悄揉了一下自己的喉結。
梁戍撩開衣擺,坐在凳上:“你喝茶。”
柳弦安:“……”
嗓子不適,的確只能喝茶,茶水入口寡淡,鼻子里還要聞著對面的酒香,越喝越無聊,這與想象中的把酒言歡簡直毫無相同處,于是喝著喝著,柳二公子的思緒便不知又飛到了何處去。
梁戍放下酒杯:“西北也有同這差不多的酒。”
柳弦安被拉了回來:“西北有什麼酒?”
“叫‘百神愁’。”梁戍一笑,“名字起得大,卻不是什麼名貴的酒,一文錢就能買上一壺,當地百姓人人會釀,入喉又烈又嗆,曾有一群文人想去大漠寫詩,結果詩沒寫成,倒先在黃沙中醉了一天一夜。”
柳弦安跟著笑,覺得能在長天大漠里酩酊大醉,好像也挺浪漫。
梁戍搖頭:“要不是阿月帶人巡邏,將他們撿了回來,只怕早已被曬成了人干,你若去了西北,親眼見過大漠,就能知道那是一片吃人也不會吐骨頭的魔域,狂風起時,整片天都是黃沙,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有躲在駱駝身后,等著災難自己停止。”
在那種環境里,光是生存便已竭盡全力,更何況還要帶兵打仗。柳弦安覺得若換成自己,可能撐不了一個時辰,就會當真駕鶴與大道同游,但梁戍居然能將邊關守得如此穩妥,還有空來白鶴城喝酒,還要去管西南的邪教與四境的流民,想及此處,他難得對一人肅然起敬。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會累嗎?”
這話同先前梁戍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同屬一流派,都是聰明人不用多加前情贅述,就篤定對方肯定能聽懂,而梁戍果然也聽懂了,稍稍一笑:“習慣了。”
這話說得云淡風輕,柳弦安卻記起了他的舊傷,于是將兩根手指伸過去,搭在對方脈上。
梁戍再度不動聲色地隱去了脈象。
柳二公子在桌下抬腿一踢。
梁戍悶笑,總算沒有再逗他。柳弦安這回仔細試了半天,道:“還是得靜養,至少三個月。”
同樣一句話,從太醫院的人口中說出來,驍王殿下會嫌煩,但現在換成柳二公子,可能是因為他蹙起的眉頭看起來的確是在真誠地擔憂著,于是梁戍道:“好。”
聽起來沒什麼可信度的“好”,柳弦安不信他會聽,梁戍也確實沒打算真的聽,莫說是三個月,就算是住在白鶴山莊中的這三天,便已經算是他人生里難得一段偷閑——閑也閑得不安穩,還得想流民與不知逃去了何處的鳳小金。
他又仰頭飲下一杯酒。
柳弦安提醒:“這酒有些烈。”
梁戍并不放在心上,西北的酒,哪一壇不烈。
于是柳弦安就一直在等著他醉,可最后也沒等到,驍王殿下當真酒量驚人,喝到最后,連眼神也未見渾濁,情緒反而還高漲了,將眼前酒具一推:“出去走走。”
柳弦安趕緊靠在阿寧身上:“很晚了,我累了。”
“你有過不累的時候?”梁戍扯住他的手腕,“走。”
阿寧也迅速退到一旁,畢竟這種機會不常有,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本事將公子帶出門。
全白鶴山莊的弟子便都有幸親眼目睹了自家二公子蹲著耍賴,而驍王殿下不為所動,拖起就走,手法如同土匪搶媳婦的絕世大場面。
都驚呆了。
柳拂書和柳夫人聽完之后,也面面相覷,這……怎麼竟已親密至此?唯一純純高興的可能只有柳南愿,她覺得二哥果真厲害,短短相處就能同驍王殿下發展出這般深厚的交情,那自己總不會被逼嫁了吧?于是高高興興地帶上小丫鬟,出門逛街。
而等梁戍與柳弦安在街上走了一圈后,整座城的百姓差不多就都跑出來看王爺了,常小秋也趕緊坐在輪椅上,讓常霄漢把自己推出醫館,他本來還想扛劍站著,但后來實在腿疼,只好放棄了這一威風姿勢,老實坐好。
這一天的白鶴城,甚至比過年還要更加熱鬧。
酒肆茶樓、歌坊琴樓,無一不燈火通明,錦緞鋪的老板也趕忙將貨物掛起來,雖然皇宮里肯定不會缺好料子,但萬一呢。梁戍負手站在長街盡頭,看著眼前這座精致華美的小城,看著忙碌而又喜慶的人群,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柳弦安道:“遲早有一天,大琰全境都會如此。”
梁戍眉心一跳:“原來你還會猜別人的心思?”
柳弦安如實回答:“人心而已,并不難猜。”
“既然如此,那再說說看,距離大琰全境安樂還需多久?”
“不好說,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原來還要這麼久啊。”梁戍笑笑,“那我也等不到了,或許征戰一生,四方還是一樣亂。”
“不會的。”柳弦安想了想,慢慢地說,“就算我們等不到,也不代表眼下王爺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脂膏燃盡,薪火相傳嘛,后人總有一天會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