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來想當大夫,那很好啊。”阿寧笑著說,“白鶴醫館在常安城有一家分館,三個月后就會有一場選拔,都是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娃娃,報名就有機會被選中,不過學醫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桃花說,“就想和柳神醫和阿寧哥一樣,治病救人。”
柳弦安覺得自己其實不算大夫,更別提神醫,但也沒有糾正,主要還是因為懶,懶得解釋。稱謂嘛,虛得不能再虛的東西,濟世神醫也好,嗜血煞神也好,隨便叫。
他對白鶴醫館的選拔流程一無所知,甚至也是聽阿寧剛剛說完才知道哦,原來還要選拔啊。這種水平當然是幫不到桃花的,只能靠阿寧,所以柳二公子又開始神游,從幻境中摸出一張大得無邊無界的紙,打算畫出一座同樣大的無邊無界的宮殿,將來好送給驍王殿下。
他窮極自己所有浪漫的想象力,小心翼翼落下第一筆。而跟隨他的動作,不斷有金光閃閃的磚石與剔透玉瓦自高空紛揚落下,又如無縫天衣般相互拼合,高高的穹頂阻斷了飛鳥通途,沉沉的香氣彌散在四野之間,蛟龍俯沖盤旋于柱,這座華美的宮殿被遙遙建在群山之巔,里頭甚至還有一汪很大很大的溫泉,如同浩瀚無邊的海,如果驍王殿下愿意,他甚至可以和鯤共浴,與鵬同游。
柳弦安對這個雛形比較滿意,他背起手,還沒走上兩步,耳邊卻傳來“砰”的一聲!
“柳神醫!”
阿寧趕緊站起來,張開雙臂擋在自家公子面前:“你是何人!”
驍王府的護衛也迅速趕過來。
“柳神醫!”來人是一名二三十歲的婦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奶娃娃,她跪地哭道,“還請神醫高抬貴手,給我家哥哥和相公一條活路。”
柳弦安剛從宮殿踏回現實世界,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不是很明白。他覺得自己的手似乎并沒有按在對方的家人頭上,又談何“高抬”,便讓阿寧先把人扶起來。
桃花娘給婦人搬了個板凳,見柳弦安像是一頭霧水,對此并不知情,便小聲解釋:“她的男人和哥哥也曾經因為蠱毒,在大坎山上治病,叫宋麻和周余錢。可后來不知為何,病沒治好就被官兵扭送下山,進了大獄,這兩天聽說是被發配至采石場服苦役。”
宋麻和周余錢,阿寧對這兩個名字有印象,他對柳弦安說:“公子,就是前陣子總是嬉皮笑臉,跟著我們去溫泉的那一伙痞子。我還納悶,怎麼后來人就不見了,問過邱大哥,他也說不知道。”
柳弦安看向驍王府的護衛。
護衛低聲道:“是王爺的命令。”
婦人仍在哀聲哭訴,她并不奢望官府能將人從采石場放回來,但央求至少能替他們取出蠱蟲,否則怕是活不過三月。
護衛上前問:“可要我們先送公子回府衙?”
柳弦安站起身。
婦人見他像是要走,頓時著急起來,可能是因為絕望,又可能是因為憤怒,竟大喊了一句:“普通百姓的性命在王爺與神醫眼中,難道就真的如此賤如螻蟻嗎?”
柳弦安并未回頭,他邁出門檻,對阿寧道:“從大坎山上抽兩名弟子,去采石場替那些人將蠱蟲取了吧。”
阿寧應了一聲,先一步跑回府衙找人。
驍王府的護衛面面相覷,也摸不準柳弦安此時的心情,但他們琢磨,大夫總歸是心地良善,見不得血腥殺戮的,便主動替自家王爺開脫:“在戰場上,一個軍醫的命,就等同于數百上千將士的命,大家對他們都極為尊敬。柳二公子之于赤霞城,便如同軍醫之于西北大營,那些人竟膽敢戲弄冒犯,若換在軍中,早已被軍法處置,哪里還有去采石場干活的好命。”
“看那名婦人實在可憐。”柳弦安慢慢地走著,“她既求我,我便幫她,只不過我現在救了她的哥哥與相公,她的將來是會因此而更好,還是因此而更壞,誰也說不準,我猜大抵是后者。”
護衛問:“為何?”
“她臉上與手上,還有脖頸處都有舊疤。”柳弦安道,“顏色深淺不同,應該被打了許多回。”
護衛搖頭:“這種男人,還救他作甚,放炮慶祝才是正事。”
“人人所求皆不同。”柳弦安看著天邊白絲絲的云,“她覺得那樣最好,那就是她的最好,孤兒寡母,送些碎銀過去吧。”
護衛從錢袋里摸出一錠銀子,遠遠丟給了桃花娘,示意她交給婦人。
柳弦安趕忙道:“我是說等會讓阿寧送。”
“柳二公子不必客氣。”護衛道,“王爺吩咐過,這一路公子有何所需,都由驍王府結賬。”
柳弦安:“……也好。”
下午的時候,石瀚海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城。
因為這輛車太大,沒法走山道,只能走官道,所以在路途上要繞一些。柳二公子對此是很無所謂的,反正在家里也是躺,在馬車里也是躺,雖然后者的確要更辛苦些,容易腰酸,但好在沒有親爹隔三差五拿著棒子來罵人,兩兩相較,腰酸到底還是要比挨打強。
他裹著被子,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繼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