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白鶴醫館的弟子們仍在忙碌,不斷傳來的細碎嘈雜悉數入了柳二公子的耳,睡得并不踏實。而一不踏實,就容易做夢,就要往瀑布下的潭子里跑,但不知為何,這段路此刻偏偏變得尤為漫長,跑到一半四境還起了大霧,人站在中間,越發茫然不知南北東西。
越睡越昏。
下午的時候,阿寧讓自家公子站在床邊,給他強行套上了一身比較新、比較好看的袍子,又把頭發梳整齊。雖然這回出來沒帶什麼衣服,但幸虧柳二公子長得好,只要不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總還是賞心悅目的,用來道歉足夠。
馬車在山道上輕快前行,柳弦安喝著水囊里的銀丹茶,總算清醒了些,但清醒也沒能想起來昨晚發生過的事,他只記得自己好像是與驍王殿下討論了一會兒天道與人道,這不是很得體嗎?所以并不覺得有哪里不對。
阿寧:“唉,不想說。”
赤霞城內的情形,已經與眾人初來時大不相同。陰森的死寂早就一掃而空,街道兩旁的攤子一個接一個,酒樓里頭煎炒烹炸熱鬧非凡,幾個小娃娃正在街上玩,商量著要買個糖人去看桃花,她已經下山了,目前在家中休養。
柳弦安趴在車窗上往外看,余光突然就瞥見在街的另一頭,遠遠的,一支隊伍正疾馳而過,那是出城的方向。
阿寧也看到了:“公子,好像是王爺他們!大叔,能麻煩你快一點嗎?小心別撞到百姓。”
車夫答應一聲,揮鞭讓馬跑得更快了些,但再快也快不過戰馬,等他們趕到城門口時,已經連滾滾煙塵都散了。
“柳二公子?”石瀚海也站在那里,見到柳弦安后,趕忙迎上來。
柳弦安跳下馬車,看著城門外空蕩蕩的官道:“這……”
石瀚海解釋:“王爺今晨收到一份加急傳書,似乎是有一家鏢局出了些亂子,便趕過去一探究竟。程姑娘讓我轉告公子,他日有緣再聚。哦對了,王爺還留下了一支隊伍,護送柳二公子回白鶴山莊,隨時都能啟程。”
柳弦安聞言郁悶極了,雖然他知道梁戍馬上就要走,但明天走和現在走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更何況自己昨晚還喝醉了,也不知在那些醉言醉語里,有沒有藏著一兩句珍重道別……八成也沒有。
他轉身登上馬車,吩咐阿寧:“我們也回家吧,就今天。”
石瀚海本欲挽留,但他覺得柳二公子似乎心情欠佳,便識趣地沒有再開口,只趕回府衙,吩咐差役去準備了一輛最好最大的馬車,具體有多大呢,據說曾經是木匠拉衣柜用的車。
就這,石大人還內疚得很,連連道歉說,本來應該更大的,但時間有限,東西也有限,木匠又還在大坎山上住著,只能將這現成的好好洗刷干凈,又鋪了最軟和的墊子。
阿寧趕緊說:“不用這麼大。”這也太大了!
石瀚海卻很堅持:“不,就得這麼大,這是王爺的要求,說來時柳二公子騎了一路的馬,回去就得躺著。除了馬車,還有瓜果點心和一些酒,我也已經備好了,馬上就會送來。”
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的柳弦安聽到這些話,總算愿意站起身,再把頭默默從窗戶里伸出來。
是嗎,看看到底有多大。
第22章
馬車到底有多大, 就算再搬一張床進去,八成都放得下。柳弦安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車,他登上去看了一圈, 舊是舊, 但舊里又隱隱透露出一種“竭力想要讓它新起來”的真誠裝扮手法, 可見石大人的確已經在有限的資源里,竭盡所能了。
阿寧抱著行李走過來:“公子在笑什麼?”
柳弦安沒笑什麼, 他只是因為這輛馬車,覺得驍王殿下也是珍視這段情誼的,進而又想起了詩人們對友情的描述, 比如“一生大笑能幾回, 斗酒相逢須醉倒”, 再比如“相逢意氣為君飲, 系馬高樓垂柳邊”,都是很美很俠義的情與景,于是沒有來得及好好道別的遺憾就被詩意沖淡了。他坐在軟和的馬車里, 打算仔細盤算盤算,白鶴城都有哪些地方能買到好酒,可以化為重逢時的一場醉。
收拾車馬還要一陣子, 柳弦安等得無聊,便帶著阿寧一起去探望小桃花。她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正坐在院中曬著太陽,順便幫娘親整理絲線,見到柳弦安進門, 喜得丟下筐就站了起來:“柳神醫。”
桃花娘好不容易整理完的絲線, 此時又亂做一團,她笑著罵了小丫頭一句, 便趕著去廚房準備茶水和燒雞,說是剛剛才鹵出鍋。驍王府的幾名護衛也遠遠跟著,見桃花只往柳弦安身邊湊,笑得一雙圓眼睛都成了彎月,忍不住就感慨,這幸虧柳二公子平時不愛出門,否則若勤快起來,打馬倜儻從東走到西,估摸從四歲的奶娃娃到四十歲的嬸嬸都逃不脫,那旁人哪里還有活路可走。
但其實桃花志不在嫁美男子,她是在嘰嘰喳喳地問行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