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剛才怎麼就會脫口而出要去西北游玩的呢?
可能是因為喝多了酒吧。柳弦安目前的狀態處于微醺和醉之間, 的確不怎麼清醒, 而一思考問題,就更暈了,于是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邁著四方步就要往臥房走——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屋頂上站著。
一腳踩空時并不驚慌,坦然直直往下掉,被梁戍一把拎住時也不慶幸, 眼神飄飄乎看向星與云的最深處,然后長嘆一句,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
梁戍不懂,這人究竟是怎麼完完整整地活到現在的, 成日里不是摔跤就是跳房, 竟也能不缺胳膊不少腿。而柳弦安此時還在感慨自然的廣博,他背起手, 如同站在世界之巔,閉目聽風,睜眼看……看到了驍王殿下。
梁戍問:“你怎麼連醉酒的速度都要比旁人更慢?”
柳弦安否認:“沒醉。”
然后就軟綿綿地往地上溜,梁戍這回沒有拉,想看看他究竟意欲何為。結果柳二公子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冷,也可能是覺得硌,于是又爬了起來,茫然四顧,最后深一腳淺一腳地開始到處亂走,走累了,就“啪嘰”往地上一坐,開始與梁戍一同論道。
從萬物產生之前宇宙空寂虛無的狀態,到萬物產生之后的種種矛盾對立,這里的有是不是真的有,這里的無又是不是真的無,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
梁戍敲了敲他的腦袋:“叫一個會說人話的出來。”
柳弦安嘟囔了一句,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
意思是,反正你也不懂欣賞,我們沒什麼好講的。
梁戍說:“那我走了。”
柳二公子又要扯住人家的衣袖,若換做平時,他其實是可以從三千重世界里隨便找一個朋友出來的,并不是非梁戍不可。但現在既然有些喝醉了,世界也就隨之醉了,化為七彩的光暈,實在握不住,也進不去,便只好硬拉住唯一一個驍王殿下,連手指都攥出了青白的骨節。
“別走。”
梁戍被他扯得坐在地上。
柳弦安長長地嘆了口氣,擺出要長篇大論的架勢來。
梁戍吩咐:“說兩句能聽懂的。”
柳弦安點頭,可以。
然后說:“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大家只是為了爭一個‘是’字,才劃分出了許多界限。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圣人論而不議。圣人不以辯為懷,世人卻喜好夸夸其談并以此為耀,王爺以為,這是為什麼呢?”
梁戍仿佛又回到了兒時跟隨那些白胡子老頭聽學的日子。他當時就不懂,為什麼有人能把人話說得如此不像人話,張嘴就像是在念催眠大咒,沒想到如今竟還能噩夢重溫一回。
柳弦安揭曉答案:“完全是因為他們沒有見到‘道’的廣大啊!”
梁戍按住他的肩膀:“道讓我送你回房休息。”
言畢,仗著自己力氣大,不由分說就將人扛回了房。阿寧趕忙把自家公子接到手中,而柳弦安卻依舊捏著梁戍半寸衣袖,扯得那一截布料都松脫了。驍王殿下出門時慵懶奢靡,華貴異常,此時倒像是被野貓撓了全身,肩膀歪斜,袖口的金絲縫線更是亂飛做一團。
阿寧又窘又驚,心想公子怎麼如此丟人,他拼了命地想將柳弦安的手掰開,結果“刺啦”一聲,驍王殿下的衣袖已經斷了半截。
柳弦安將那塊布料往懷里一揣,自己爬上床睡了。
阿寧已經快要哭出來:“王爺,這……我家公子平時極少喝醉的,今晚實在失禮極了。”
梁戍也被折騰出了一身汗。九十歲老頭窖藏的私貨,竟比西北所有烈酒加起來都要有后勁,可見你大爺始終是你大爺,絕不容年輕人小覷。
柳弦安被這一壇酒燒得說了大半夜胡話,翌日清晨更是頭痛欲裂,躺在床上呆了半天,也只回憶出那句“去西北游玩”,至于后頭還發生了什麼,驍王殿下又是何時離開的,則是半點印象都沒有,比水洗過的腦子還要干凈。
阿寧站在床邊,一臉哀怨:“公子昨晚喝醉了,還扯壞了王爺的衣裳,將碎布揣進懷中,硬要一起睡。”
“等等。”柳弦安翻身坐起來,“硬要和誰一起睡,碎布還是王爺?”
“那當然是碎布啦!”阿寧眼睛瞪成一雙貓眼,震驚道,“公子還想同王爺一起睡?”
“我沒有。”柳弦安松一口氣,又躺了回去,“頭暈。”
“要是被莊主知道這件事,又要拿著棒子來教訓公子了。”阿寧將濕布巾搭在他腦門上,“王爺和程姑娘他們明日就要動身去萬里鏢局,公子再歇一陣,我們也得在今天下山,一來辭行,二來公子也需向王爺道個歉,再將衣裳錢賠了。雖然王爺八成不會要,但該有的禮數萬萬不能失。”
柳弦安無視絮叨,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塊破布看了半天,不懂自己是哪里來的神力。他的頭依舊嗡嗡痛著,也就不愿再多想了,只將被子一裹,又開始呼呼大睡。阿寧因為自家公子這沒心沒肺的樣子而唉聲嘆氣得不行,幸好驍王殿下好說話,否則昨晚真不知要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