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弦安繼續道:“要解毒,就要先找出是中了什麼毒,否則僅根據脈象,我無法判斷具體是由何物所致。”
“那還等什麼?”邱大興招呼,“先來幾個精壯有力氣的,隨我打著火把去山上連夜翻,看都有哪些東西是好看的,能吃的,全部帶回來讓大夫檢查,剩下的人,明天再分批進山。”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一群人在屋里干站著,又幫不上忙,還擋路添亂,便都陸陸續續離開了,最后只剩下花嬸嬸陪著桃花娘,阿寧在一旁照料桃花。
柳弦安出門叫住邱大興,將他拉到僻靜地方,單獨叮囑:“頂多十天,十天之內若醒不了,哪怕將來能保住命,桃花也極有可能一輩子癱在床上。僅憑脈象,我確實猜不出那是什麼毒,表象太過普通,世間至少有上千種不同的毒物皆會導致這同一種脈象,所以只有靠諸位了。”
“這麼嚴重嗎?”邱大興聽得憂心,“好,桃花是所有人看著長大的,人人都極疼她,我們一定竭盡全力,這就動身。”
柳弦安點點頭,轉身想往回走,余光卻突然瞥見暗處黑漆漆一個影子,被嚇了一跳,細看竟是桑延年。
“桑大夫?”他奇怪地問,“你怎麼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
“我看見柳神醫正在同人說話,就沒有過來打擾。”桑延年走到光下,“桃花怎麼樣了?”
“不好。”柳弦安實話實說,“她中了毒,性命垂危,大家猜測或許是吃了外頭的野果蘑菇,桑大夫是本地人,可知道這大坎山里都有什麼常見的毒物?”
“沒有。”桑延年道,“我很少來這里。”
柳弦安原也沒指望能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東西,便又隨口換了個話題:“桑大夫早上說要學著解毒蠱,怎麼下午卻沒來?”
桑延年垂下眼睛:“哦,我有些累,就回房睡了一覺。”
說這話時,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了一下。桃花是在喝了自己那一碗藥之后,才出事的,當場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明顯是中毒的癥狀。桑延年被嚇得魂飛魄散,使勁掐了半天人中,見桃花不掙扎了,便探手戰戰兢兢在她鼻前一試,竟早已沒了氣息,整個人頓覺五雷轟頂,踉踉蹌蹌往門口跌了好幾步,最后干脆丟下這爛攤子,不管不顧地跑了。
桑延年問:“桃花還能撐幾天?”
“若找不出是什麼毒,頂多十天。”柳弦安道,“若能找出是什麼毒,或許還能救回來,拖得越久,對腦與臟器的傷害就越大。”
桑延年點了點頭,沒再吭氣。
藥是他配的,他自然知道里頭都有什麼,可那無非都是一些常見的藥材,清熱散火祛邪,怎麼會如同飲下劇毒呢?桑延年心中惴惴,與柳弦安分開后,他趁著沒人注意,又摸黑溜進了藥房中,依照白天的記憶,借著微弱燭光一樣一樣看過去,黃連、柴胡、龍膽、青紅根、黑蚃、酒藤……等等!
桑延年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對,白日里取藥的時候,黑蚃似乎并沒有被放在這里,而是在東南角,架得老高,一般人還真摸不到。當時自己直納悶,分明是拿來與龍膽一起配套使用的藥材,為何兩樣會放得離了這般遠。
他憑借記憶找到白天的那個柜子,蟻翅、蛇涎、蜈尾鉤、黑……黑蝥?
桑延年揉了揉眼睛,又湊近看了一回,當真是黑蝥。
劇毒之物,和蛇蟲蜈蚣蝎子放在一起的劇毒,是柳弦安用來淬針取蟲用的,他在早上剛剛聽過講,每回只能用最細的針尖迅速一蘸,量稍微多一些,都會令患者半邊身體麻痹,痛苦不堪。
而自己卻當成清熱的黑蚃,讓桃花足足飲了一盅。
桑延年心亂如麻,將手里的東西胡亂規整好,匆忙離開藥房。他此刻萬分懊惱,懊惱為何沒有在取藥的時候,再看得仔細一些,為何分明已經覺察出了擺放位置的不合理,卻沒有細究,甚至懊惱自己下午為何要坐在路邊,為何要遇上桃花,又為何要給她開藥。
他也考慮過,不然就將實情告知柳弦安,這樣桃花說不定還有救,他其實是極喜愛那個小姑娘的,更何況桃花的爹娘還是赤霞城里為數不多的,沒有與自己爭吵過的人。
可還沒有邁兩步,腦子里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說,沒用的,她沒救了。
劇毒的黑蝥,哪怕是健壯的成年男子也扛不住,更別提小姑娘,若老實說了,但桃花卻依舊死了呢,那自己余生豈不是都會背負著這一樁罪孽,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桑延年又猶豫著停住腳步,想了半天,他咬牙切齒,抬手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又狠狠一跺腳,抱著頭蹲在地上,口中嗚嗚咽咽,卻到底也沒勇氣去找柳弦安。
另一頭,梁戍已經帶了一些人上山,一來維持此處的秩序,二來也能幫著去附近翻找翻找。
“阿月這幾天會住在山上。”梁戍道,“你與阿寧還要替百姓取蠱,忙不了這許多事,正好她曾跟著軍醫學過兩天,大致醫理還是懂的,而且貼身照顧時也要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