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睡了。
還真就沒再做夢。
柳弦安這一覺睡得很香,沒有驍王殿下搗亂,他直到中午才起床。阿寧正在門外配藥,聽到房間里有動靜,便推門進來,一邊幫著他洗漱,一邊道:“程姑娘早上給我們送來了好幾套衣裳,說赤霞城被封了很久,各種物資都短缺,裁縫鋪子里也沒多少好貨,只能勉強湊到這些,雖然不好看,不過方便做事。”
柳弦安先前是從沒穿過這種深色短打的,但他對穿一向不挑,便取了套換上,阿寧又往他脖子上掛了個圍裙,笑著來回打量:“這樣看起來就更像大公子啦!”
房里沒有鏡子,柳弦安只能去院中水盆照倒影,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像大哥,這時從門外又進來一個男人,問道:“柳神醫是住在這里嗎?”
柳弦安轉過身,男人可能也沒想過,粗布短打的背影會配這麼一張世無其二的臉,明顯一愣,再開口時,語調明顯恭敬三分:“我叫桑延年,是赤霞城里的大夫,石大人差我來幫著神醫一道照顧百姓。”
“桑大夫。”柳弦安道,“那我晚些時候先將一些須注意的事情都寫下來,至于具體要做什麼,阿寧會教給你。”
“好。”桑延年又問,“那神醫現在要去何處?”
“繼續去尸體上找蠱蟲。”昨晚的糖糕還剩了半包,柳弦安一邊吃一邊往外走,“今天是最后一天,桑大夫若是感興趣,也一起來吧。”
桑延年答應一聲,趕忙跟了過去。他是個天生的混子,對自己的醫術有幾斤幾兩重,心里清楚得很,愛面子又貪財,經常在藥上動手腳,因此沒少挨揍。
此番被石瀚海抽調上山,還要義務照顧什麼中蠱的人,心中自是不樂意極了,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繼續消磨日子,但在見到柳弦安后,也不知怎的,腿腳突然就利落起來。
在進停尸房前,柳弦安將最后一口糖糕塞進嘴里,又取過一邊的手套戴好。杜荊體內的蠱蟲一直沒有被取盡,所以尸體的模樣是一日猙獰過一日,他揭開白布想看看今天又有什麼新表情,一旁的桑延年卻已經被嚇得連連驚呼,跑出房門去嘔吐了。
柳弦安把嘴里的糖糕咽下去,拿起鑷子,沒空理會他。
桑延年差點將他自己吐得脫水,下午時還發了熱,躺在床上有氣無力。阿寧苦惱道:“這哪里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搗亂的,我這就去告訴程姑娘,讓她趕緊把人帶走。”
“也不算添亂,至少他自己能給自己退燒,又不需要你我照顧。”柳弦安道,“去找人燒水。”
這兩日,山上所有的浴桶都被找了出來,石瀚海又從山下送來一批,用作藥浴。百姓泡完便會排著隊來柳二公子與阿寧處取蠱蟲,這是實打實考驗醫術的活,一時片刻也教不會旁人,只能自己多辛苦些。
往往一整天的時間下來,柳弦安看什麼都是重影,阿寧用一條在藥水中浸過的手帕替他敷住眼睛,又道:“那我去準備東西啦,公子先別睡著。”
柳弦安敷衍地“嗯”了一聲,下一刻,便又不知神游到了何處去。眼睛上的帕子涼涼的,有冰片和薄荷腦的香氣,聞起來挺舒服。他用手指在桌上輕輕叩擊著,口中也不知斷斷續續哼著什麼歌,還沒來得及找仙人相和,困意卻已經襲上大腦,大道飛速旋轉起來,神思也被撞散了。
而就在柳二公子全身心地放松,準備在這一片混沌中來一場大夢時,薄荷的香氣里卻突然混入了一絲別的氣息,沉而厚重,凜而馥郁。
這是梁戍身上的檀香味,柳弦安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一方面想告訴對方,今天三千世界統統打烊,請改日再來做客,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反正只是一場夢,自己若能努力醒過來,那麼就不必再費心解釋了。
按照柳弦安懶的程度,明顯后者要更加省事,于是他試圖睜開眼睛,想趕在梁戍出現之前夢醒,那條帕子卻像突然有了千鈞重量,壓得人動彈不得。
梁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在做什麼?”
柳弦安假裝沒有聽到,也堅決不肯回頭,生怕驍王殿下這回又是沒穿衣服來沐浴的。
梁戍只好拍了拍他的臉:“醒醒。”
柳弦安還是沒有醒,主要是不愿意醒,前方隱約出現了一只白鶴,他心中大喜,抬手想要召它過來,好趕緊帶上自己跑路,手腕卻被人一把拽住。
他短暫地驚呼一聲,終于離開夢境。
梁戍拿掉他眼前的手帕,問:“你沒事吧?”
柳弦安倒吸一口冷氣,不懂這人怎麼竟能從夢里跟進現實,一時也說不出話,只是瞪大眼睛看著他,心臟跳得如同擂鼓,半晌方才干啞道:“王爺怎麼來了?”
“山下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上來看看。”梁戍替他倒了杯水,“我見外頭有許多人在燒火。”
“是,中蠱的百姓需要藥浴。”柳弦安回過神,“活太多了,加上幫工也忙不過來,浴桶不夠用,只能晝夜輪班,幸好有邱大興幫忙,他將所有雜事都安排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