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行事隱秘,謹慎如鼠,稍有風吹草動就立刻縮回老巢,加之西南林地高密,處處都是濃而不散的瘴氣,很難徹底清剿,故朝廷也是頭疼至極。
“赤霞城距離西南尚有一段距離,觸手竟也伸了過來。”柳弦安道,“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的邪教都是打著至真至善至純之名,實則將人性中的陰暗面放大至無窮無盡,這個白福教應該也不例外,他們看起來已經不甘心只囹于西南了。”
梁戍道:“審問結束之后,我會將此事盡快上報給皇兄。”
柳弦安拿過一旁的小刀,先凝神想了想書中所寫的解剖手法,然后干脆利落,一刀開膛。
梁戍萬沒想到他居然能如此不假思索,眉心不自覺就一跳,白鶴山莊的日常形象再度陰森三分,而柳弦安此時已經停下手,招呼道:“好多蠱蟲,王爺要來看看嗎?”
梁戍:“……”
按理來說,人的肚子里統共就那些貨,驍王殿下在戰場上沒少見,但還從來沒有如此細致地觀賞過,偏偏房間里又點著許多蠟燭,將每一絲角落都照得亮堂極了。柳二公子的臉依舊是那張仙人臉,雙手卻沾滿淋淋漓漓的血,拎著一截不知道什麼東西,眼神偏偏還很純稚,這一幕畫面實在是詭異至極,梁戍看得太陽穴直痛,也不舒坦,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將他身上的血全都洗干凈了,再重新丟回那飄在云上的、潔凈無比的三千大道中。
柳弦安倒沒怎麼留意周圍的環境,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尸體上,將各種蠱蟲一條條裝進準備好的白瓷罐中,總有近百條之多,中途停下來緩了緩,覺得有些眼花。
梁戍問:“結束了?”
“沒有。”柳弦安問,“有糖糕嗎?我餓了。”
梁戍不可思議,你盯著這玩意還能盯餓?
柳弦安解釋:“頭有些昏。”
“休息一陣吧。”梁戍道,“將手套摘了,再換身衣服,我讓阿寧去弄些吃的。”
柳弦安點點頭,在情勢不緊急的時候,他的動作一向是很慢的,現在累了,又暈,就更慢。慢吞吞地摘手套,慢吞吞地取面罩,慢吞吞地洗手,再慢吞吞地跟在驍王殿下身后往外走。
梁戍拎住他搖搖晃晃的身體:“方才還能站直,怎麼一出門就東倒西歪?”
“因為現在沒必要好好站嘛。”而柳二公子的生活,向來就是在“有必要,得干”和“沒必要,盡量不干”之間來回搖擺的,他使勁打了個呵欠,“況且方才若是不站直,可能會一頭栽進……唔。”
他用舌尖抿了抿嘴里的小硬塊,一股甜。
“王爺隨身還帶糖?”
梁戍說:“咽了。”
柳弦安“咯吱咯吱”地咬碎,花生核桃,很香。
梁戍接著說:“喂馬用的。”
柳弦安沒有上當,還是“咯吱咯吱”:“玄蛟又不吃糖。”
梁戍又遞給他一粒:“也是從書里看的?”
柳弦安搖頭:“沒,我在路上喂過它好幾次。”
梁戍:“……”
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第15章
戰馬之于將軍,差不多是沙場上同生共死的半條命,所以馴馬師會格外留意,從幼年開始就教它們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食物,以免將來被歹人利用。而玄蛟的警惕性還要比一般戰馬更高,加之天生兇悍好斗,在西北馬場時,不知踢傷了多少試圖靠近的馬夫,就連程素月有一回都差點賠上肋骨。
梁戍皺眉:“你在路上喂過它好幾次?”
柳弦安抿著舌尖上殘存的甜香:“嗯,黃豆蘿卜餅,加了些草藥,阿寧自己配的料,原本是給小馬準備的夜食。”
小馬就是柳弦安那匹紅毛母馬,和它的主人一樣性格溫吞,步伐遲緩,最近還長肥了,跑起來渾身的肉都在抖。像這種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小胖馬,梁戍原本以為玄蛟是會嗤之以鼻的,他繼續問:“你為什麼要喂我的馬?”
“我沒有主動喂,是它自己過來要的。”柳弦安使勁活動了一下筋骨,“不過王爺放心,我知道戰馬在飲食上須得格外注意,所以每回只給它小半個,不到兩口的量。若這樣還不行,那我回去告訴阿寧,以后不喂便是。”
梁戍覺得真是見了鬼,怎麼驍王府上下,從人到馬,都是一遇到這位睡仙就性情大變。程素月倒也罷了,好歹是個年輕姑娘,見到好看的男人會主動收斂三分,勉強能解釋得通,但高林和玄蛟究竟是吃錯了哪門子的藥。驍王殿下甚至開始懷疑,在那三千重世界里,是不是有一重專門教人下咒——這很難說啊,畢竟上古時期應該死了挺多白胡子老頭,難保混進去一兩個居心叵測的。
柳弦安打著呵欠回房換衣服,他實在是困極了,但肚子又實在餓極了,困餓交加,動作也就更加緩慢。梁戍剛在門口吩咐完護衛,讓他去叫程素月過來,轉身就看見柳弦安正裹了一件寬松袍子,半閉著眼睛一邁腿,左腳踩門檻,右腳踩左腳,“撲通”一聲,趴到了地上。
然后就沒再動彈,趴得風雨不動安如山。
梁戍:“……”
護衛趕忙上前將他扶起來:“柳二公子您沒事吧,要不要回屋休息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