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盡力一試,把握總有九成。”
“就因為在書上看過,便有九成把握?”
“嗯,看過兩遍。”
旁的書是沒有這種待遇的,主要還是因為苗疆巫術夠獵奇夠驚悚,柳二公子純粹當成閑書來解悶,所以多翻了一回,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梁戍被這個“兩遍”的強調聽得無言,他問:“所以其余的書,你都只看過一遍?”
柳弦安答:“差不多。”
“既能過目不忘,為何從未聽柳莊主提起過這件事?”
“因為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爹嘛。”
柳弦安將手往衣袖中又縮了縮,頗為苦惱地嘆了口氣:“沒時間解釋,我小時候很忙的。”
萬卷書冊如被狂風掀動的大海,在腦中激蕩起重重巨浪,砸得小柳公子暈頭轉向,所以他每一天都要花費差不多七八個時辰,將一重又一重的世界分別安排好地方,不要讓大道相互撞來撞去。
有時候也貪玩,但他不玩蛐蛐不打架,只愛學書里的人。比如端端正正坐在墻上,看著遠方,一看就是一整個下午,柳拂書覺得兒子可能是傻了,但小柳公子其實是在模仿舜,恭己正南面,夫何為哉?無為而治。夜幕降臨時,柳弦安拍拍屁股從墻上跳下來,在白鶴山莊里巡視一圈,看著一切都井井有條,對自己的“無為”成果十分滿意。
柳弦安繼續道:“而且好像沒有幾個人能聽懂我說的話,他們也不愿意聽。”
年少時的小柳公子要比現在更加神神叨叨,他經常穿著一身大袍子,赤腳站在竹林深處,仰起頭,望著另一重世界里的朋友們,聽他們談論天道。
柳夫人為了能讓兒子離開竹林,給他買了許多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別的小朋友都羨慕哭了,但小柳公子卻不高興,他在睡前認真地教導母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柳夫人把他白嫩嫩的小腳丫子從盆里撈出來,用布巾仔細擦干:“那你今年有多大啦?”
“差不多四萬八千歲吧。”小柳公子掰著手指回答,“和日月并而為三,與天地一樣長存。”
柳夫人聽著這胡言亂語,愁得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著,白頭發都多了兩根。
梁戍啞然失笑,大概猜到了罩在對方身上的、那道看不見的屏障究竟是從何而來,萬卷書冊堆成一座高而冷的白色巨塔,將他遙遙送到了旁人目不能及的地方,而萬重云端上的空寂世界,同這嘈雜紛亂的紅塵應該是極不同的。
“只有你一個人嗎?”他突然問。
柳弦安沒聽懂:“嗯?”
“那個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嗎?”梁戍又重復了一次。
柳弦安扭頭看著他,像是驚訝極了。
梁戍揮鞭催馬。
四周的風一下冷了起來,柳弦安被吹得臉頰冰冷,于是又縮進對方的懷里,他此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這麼快就發現自己的秘密,過了半天,才又轉過身,頭發被吹得亂糟糟的:“還有許多上古先賢。”他表達出了世界主人應有的熱情,“下回我介紹驍王殿下與他們認識。”
梁戍眉心一跳,覺得“上古先賢”這四個字,聽起來就不像還活著的架勢。
“不必了。”
“哦。”
遠處,一輪朝陽正噴薄升起。
云海翻騰,霞光染了整片翠山。
第12章
林間空地,眾人在忙著準備早飯,炊煙裊裊小鍋沸騰,里面也不知在煮些什麼好東西,香氣足足飄出了兩里地。
柳弦安人還騎在馬上,肚子就已經被熏得咕嘟叫,沒辦法,另外三千重世界是不管飯的,縱使他精神層面再富足,飯也得按時回來吃。
阿寧已經準備好了藥水泡過的熱帕,供兩人擦臉擦手。高林牽過馬韁,問道:“王爺,城中情況如何?”
“同先前料想的不大一樣。”梁戍側眼一瞄,就見柳弦安已經回馬車換好了衣裳,正站在鍋邊等著吃飯。
阿寧在鍋里給他撈了一個大雞腿:“公子快吃,這是程姑娘昨晚去林子里打來的,她可厲害了,刀法比三小姐給人開顱還要精準。”
路過的護衛都聽得虎軀一震,怎麼在白鶴山莊里,顱也是能隨隨便便開的嗎?
“要是阿愿在這就好了。”柳弦安捧著碗慢慢喝熱湯,“她向來擅長補氣養胃健脾的湯方,現在赤霞城里恰好就有一個這樣的病人。”
“先不說健脾的事,我還沒問公子呢。”阿寧也坐在他身邊,“城里的瘟疫嚴重嗎?”
柳弦安想了一陣,搖頭:“應該不大嚴重。”
阿寧聽糊涂了,嚴重就是嚴重,不嚴重就是不嚴重,什麼叫應該不大嚴重?
“我沒見到病人。”柳弦安進一步解釋,“石大人把所有的病患都集中到了城外,就是我們昨天路過的那個大坎山。”
兩人正說著,梁戍與高林也過來坐到了火堆旁,程素月罵了一路的“狗官”,現在官突然不狗了,她一時不是很適應:“一個沒什麼名氣的苗醫,加一個本地師爺,他們哪里來的狗膽,居然連假傳圣旨的事都做得出來?”
“他們做的事,可不單單是假傳圣旨。
”梁戍拿起長瓢,又在鍋中盛起一勺湯,倒進柳弦安碗中,“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