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的奏折,一共送出了幾封?”
“十八封。”石瀚海聲音放低,“下官知道國庫空虛,四境不穩,各地駐軍都在眼巴巴等著銀糧,實在不該再給皇上添憂,但哪怕能求得一些藥材與糧食,再來幾名大夫呢。年初朝廷雖調撥了一批稻米,但都是陳糧,又受了潮,運抵時有許多都已經霉壞,本地的農田又被暴雨沖毀許多,百姓還因瘟疫受困,連去別地討生活都不成,下官無能,除了一次次向朝廷求援,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言及此處,他的聲音已有些泣音,抬起手臂胡亂在臉上一擦,又跪地道:“還請王爺幫幫下官,救一救這城里的百姓。”
梁戍點頭:“說說看,本王要如何幫,如何救?”
石瀚海語塞,他總不能直接張口要銀要米,況且根據傳聞來看,連這位驍王殿下自己都在成天打朝廷的秋風,但大夫,大夫是有的!他如同找到救命稻草,急忙請求:“還望王爺能留下神醫,至少留個三天,三天就成。”
梁戍看向柳弦安。
柳弦安點點頭:“可以一試。”
石瀚海還沒來得及高興,梁戍卻提醒:“這城中虎穴狼窩遍布,你最好想清楚,孤身留下,若哪天被居心叵測之人一口吞沒了,本王可趕不及回來救你。”
常年在官場上打滾的人,哪里會聽不出這話里的含義,石瀚海微微一怔,后便謹慎小心求問:“王爺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有人換了你的糧食,截了你的奏折,又在外散布流言,令絕大多數往來客商都繞道遠行,暗中切斷了赤霞城與外界的所有聯系,而你卻毫不知情,還在這里討要大夫。
”梁戍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站直了!”
石瀚海瞠目結舌,像是在聽天書一般,一手勉強撐住灶臺,才沒有再倒一次。
梁戍問:“赤霞城的官印放在何處?”
石瀚海耳鳴嗡嗡,依舊沒回過神,半晌才回答:“府衙,府衙書房。”
“除了你,還有誰能拿到官印?”
“師爺與杜荊。”石瀚海臉色發白,“前陣子我病了一場,在床上起不來,有許多事都是師爺去做的,而杜荊因為要管控瘟疫,多與師爺同行。”
“只這二人?”
“只這二人。”石瀚海經過提醒,也琢磨出不對,“而且送往朝廷的奏折,送往白鶴山莊的書信,我最后都是交給了師爺,他是跟了我許多年的舊人,一直忠厚仁義,內里竟膽大妄為至此嗎?”
“在事情查明之前,勿要打草驚蛇。”梁戍吩咐,“當務之急,先治住城中瘟疫,短缺的糧食與藥材,本王來想辦法。”
“是,是。”石瀚海連連點頭,許是因為身體疲倦,又或者是因為瘟疫背后的隱情令他后怕、憤怒與膽寒,一時間胃里又泛上難熬酸痛。柳弦安替他倒了杯溫熱的水,石瀚海慢慢喝了幾口,強撐著說:“老毛病了,不要緊的,我房里有藥。”
“那大人今晚早些服藥休息吧。”柳弦安道,“我們在來路上,恰好碰到有人往后院里扔野雞,百姓一片心意,大人一定要燉成湯吃下肚,才能有力氣繼續做事。”
“八成又是李虎,他是這城里的獵戶。”石瀚海道,“好,我明早就讓四嬸去燉湯。”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身體卻實在不適,渾身都在冒虛汗,便也沒有再強撐。
……
梁戍帶著柳弦安一道出了城。
玄蛟依舊在半山腰慢吞吞地啃著草。這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東方隱約露出一線白,空氣中的濕意也變得愈發明顯,柳弦安穿得單薄,因為他沒有帶披風,被冷氣一裹,不禁就打了好幾個噴嚏。
梁戍把人拎上馬背,兩個人的身體貼在一起,柳弦安立刻覺得暖和了許多,于是不自覺便往后靠了又靠,這回驍王殿下倒是沒有意見,赤霞城里目前應該是沒什麼正經大夫的,他得顧好這個白鶴山莊的睡仙。
玄蛟腳步輕快,沿著山路往回走。
柳弦安一直沒有說話,只把左右手照舊一揣,思緒又不知飛到了哪里去,直到身后的人開口,他才回過神:“嗯?”
梁戍又重復了一遍:“有沒有把握能控住這次瘟疫?”
“得去山上看過病人才能知道。”柳弦安回答,“不過根據石大人的描述來看,理應不太難。”
“你覺得他所言句句皆實?”
“石大人的身體底子很好,但近期實在虛虧疲累得厲害,肚子里也沒吃多少好東西。”柳弦安說,“我雖不了解他,但一方父母官能將自己熬得油盡燈枯,命都快沒了,還貪什麼?所以我信他至少是個好人,也信他沒有撒謊。”
“對苗醫有了解嗎?”
“有,在書上看過許多。”
白鶴山莊的藏書極雜,所謂的正統與不正統,上九流與下九流,統統囊括在內。游醫、巫醫、蒙醫、藏醫,甚至還有如何制造干尸傀儡,如何挖心攝魂,單挑出來,估摸能塞滿十余個通天大書架。
柳弦安道:“白鶴山莊不會輕視任何一種醫學流派,苗疆亦有許多好藥,倘若那個杜荊真的有問題,也不是苗醫的問題,而是他本人的問題。
”
“要是這次瘟疫并非天災,而是被精心設計的人禍,你能查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