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像仙人歸像仙人,石瀚海還沒有糊涂到相信當真下凡了個神仙除瘟,他后退半步,沉聲喝問:“你是何人?”
“在下姓柳,是白鶴山莊的——”柳弦安的話沒能成功說完,因為石瀚海聽到“白鶴山莊”四個字,眼珠子就已經瞪得溜圓,面目也漲成黑紅,活靈活現地展示了什麼叫“欣喜若狂”。他將饅頭往咸菜碗里一丟,一把握住柳弦安的手,激動得聲音都在打顫:“白鶴山莊,神醫,神醫啊,可算將您給請來了!好,好得很,這下我滿城百姓終于能得救了。”
柳弦安被他捏得指骨幾乎錯位,抽了兩三回也沒能將手抽回來,而石瀚海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話:“怎麼只有神醫一人,阿慶呢,他去了何處?”一邊說,一邊往他身后看,見外頭還立著一道黑影,便訓道,“你呆站在那里做什麼?將神醫請來了,也不提前同我說一聲,快去收拾客房!”
柳弦安解釋:“他不是阿慶,我們也不是這位阿慶請來的,只是湊巧路過赤霞城。”
“啊,原來是神醫的朋友,失禮失禮。”石瀚海往前走了兩步,想將對方一并迎進門。
梁戍冷道:“石大人還是將手收回去吧。”
他走出那片陰影,黑衣長劍,渾身帶著一股索人性命的肅殺寒意,與柳弦安的月下仙人氣度可謂天上地下。石瀚海的手也僵在半空,愣了半天,腦子里方才“轟”地一響,意識到自己正在面對一位怎樣的人物,慌忙跪地行禮,“下官赤霞城太守石瀚海,參見驍王殿下。”
梁戍意外:“你見過本王?”
“是。”石瀚海態度恭敬,“下官在兩年前曾途經彩雀城,王爺當時也在那里。
”
“起來吧。”梁戍指著一張椅子,“坐下說話。”
石瀚海慌道:“這哪里使得。”
“本王讓你坐就坐。”梁戍道,“說說看,這赤霞城到底怎麼回事?”
“瘟疫,找不到原因的瘟疫,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提及此事,石瀚海也便顧不上虛禮了,他慚愧道,“數月前,城中突然死了一名賣瓜的婦人,當時就有大夫說她死得蹊蹺,是從沒見過的病證,我卻并沒有放在心上。”
緊接著,婦人的丈夫、兒子、孫子接二連三地病倒,左鄰右舍也出現了類似的癥狀,官府才終于重視起來,按照一般治療瘟疫的方式,將所有病人都集中運送至城外的大坎山,在那里搭建起臨時房屋,又派了大夫與幫工過去。
初時瘟疫確實被控制住了,而且也陸續康復了一些人,但很快的,新一輪疫病又卷土重來,這回的癥狀越發兇險,甚至連大夫都病倒了好幾個,關鍵時刻,幸有石瀚海當初結識的一位杜姓大夫恰好來到城中,情勢方才有了好轉。
“杜姓大夫?”
“他叫杜荊。”石瀚海道,“與我一樣,都是祖籍西北,卻打小就長在西南的異鄉人,所以我們的關系要比旁人更親近些,有段時間經常一起喝酒。他家是……也是開醫館的,在苗疆。”
說到此處,石瀚海稍微有些遲疑,只因中原醫者向來看不上苗醫,將他們一律斥為巫蠱邪術,上不得什麼臺面,有些地方官府甚至會加以驅逐。柳弦安看出他的心事,主動出言安撫:“不論行醫手段有何區別,一旦站在‘治病救人’的高度來看,都是沒有任何區別的,石大人不必有顧慮,請繼續說。
”
“是,杜大夫確實幫了我們大忙。”石瀚海道,“他這回北上,原本是為了學習中原醫術,所以剛好帶了許多弟子,一聽到這里在鬧瘟疫,立刻便將所有人都召了過來,才算彌補了城中空缺。”
柳弦安回憶起方才制藥坊里的那些大夫,有幾個的確不像中原打扮。
恰好開醫館,恰好帶了許多弟子,又恰好趕上瘟疫。
梁戍暗自搖頭,繼續問:“他來之后,瘟疫便控制住了?”
“好了許多。”石瀚海說,“病人不再是一發作就立刻離世,用湯藥吊著,雖不能完全好,但至少還能留一條命,傳染的速度也降低了。”
“聽起來醫術并不怎麼高明。”梁戍抽出火折,點燃桌上殘燭,“為何不對外求援?”
“求了,怎麼沒求。”石瀚海深深嘆氣,“我知道赤霞城里的大夫治不了瘟疫,所以在剛開始時,就派了阿慶去白鶴山莊求援,后來又上書朝廷,可——”當著柳弦安與梁戍的面,他不方便再往下說,但說與不說,城中現狀都是擺在眼前的,白鶴山莊沒有派來弟子,朝廷也沒有派來支援。
柳弦安皺眉,這與沿途眾人所聽到的“實情”未免相差太多,而且白鶴山莊斷不可能做出對瘟疫視若無睹之舉,既然沒有派來弟子,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根本沒有收到求助。
梁戍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送給皇兄的那封奏折里,你都說了些什麼?”
“說了這場災情的始末,說了城中現狀,將來會短缺多少糧食,以及目前急需哪種藥材。”石瀚海回答,“也稟了封城一事。”
該有的都有,而且也闡明了事情的嚴重性,但朝廷卻只收到了一份蓋著赤霞城官印的、花團錦簇的請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