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帶著柳弦安躍到墻上,又騰挪至房檐處,單手將他的腦袋一按:“低頭!”
柳二公子:“哎呀。”筋疼。
梁戍敲敲他的腦門,示意閉嘴,自己悄無聲息揭開一片殘瓦。
柳弦安配合地屏住呼吸,他雖然沒有江湖經驗,但有話本經驗。
這里是一處大的制藥坊。
院中擺著幾口大缸,里面浸泡著明日灑掃街道所需的藥水,廚房燈火通明,幾十個瓦罐同時“咕嘟咕嘟”煮出一片苦氣,約莫七八名大夫與幫工正在忙著調整火力,房間里則坐著五名配藥學徒,每人面前都擺著幾大包藥材。
“是什麼?”梁戍問。
“制丸藥的前期工作。”柳弦安仔細分辨著那些藥材,“功效依舊是清熱解毒,但少了蒲藍與青紅根,藥效就會大打折扣,這兩味藥極普通,是個大夫都知道要加進去,我猜他們應當是用完存貨,還沒來得及補給。不過不要緊,阿寧早有準備,路上買了許多。”
離開制藥坊后,兩人又登上了更高的一座舊塔。柳弦安腳下踩著咯吱咯吱的木頭板,身體搖搖晃晃,覺得風若吹得再大些,這破地方可能都要被掀倒,于是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在后頭扯住了驍王殿下的一點衣袖。
梁戍余光一瞥:“你覺得單憑這一點布料,就能在空中掛住你?”
柳弦安覺得此話有理,確實掛不住,于是手指往前一挪,又握住更多。
梁戍:“?”
我的意思是讓你放開!
柳弦安是不會放的,他覺得這麼站著很安全。
圣人抱神以靜,柳二公子握驍王殿下以穩當。
月華照滿城,高墻上的黑鴉已經飛離遠去,先前那股詭異陰森的氣氛隨之散去不少,可能是因為有許多大夫還在忙碌的緣故,總能讓人多幾分安心。
長街寂靜,濃霧變淡,這時候從不遠處的街巷拐角處,突然又鉆出來一個男人,看方向似乎是要去藥坊。
他起初步伐很快,還小跑了一截,但沒幾步就又慢了下來,單手撐墻站定,站了一會兒,身體竟像細面條一般,軟溜溜地滑了下去。
梁戍帶著柳弦安躍下舊塔。
男人昏迷得很徹底,看模樣應有四五十歲,身材瘦高,雙頰凹陷,再加上青黑色的胡茬,干裂的嘴唇,更顯蠟黃病容。
柳弦安叫了兩聲,見他遲遲不醒,便墊高對方的頭,又握過手腕診脈。
“疫病?”梁戍問。
“不是,只是太累了。”柳弦安收回手,“沒有染病,休息一會兒就會醒,最好再能喝些煮爛的肉湯。”
他取出幾枚清涼藥丸,喂男人服下后,沒過一陣,對方果然閉著眼睛咳嗽起來。
“大人,大人!”遠處有人急急忙忙地喚。
梁戍與柳弦安避到暗處。
“大人,唉喲您怎麼……”舉著燈籠的老者一路尋來,見人正躺在地上,趕緊上前將他攙扶起來,“都說了今晚要早些歇著,怎麼又出門了,看看,這得虧是我機靈,不然街上睡一夜,明早不得燒成一塊紅炭?”
他嗓門大,又嘮叨,跟一串鞭炮當空炸開沒什麼區別。男人本欲讓他小聲些,但又苦于實在沒有力氣,只能靠坐在臺階上喘著粗氣。不多時,周圍的屋舍里陸續亮起燈,有不少百姓都裹著衣裳出來,見到居然是大人坐在門口,自然吃驚極了,有人趕忙替他披上厚衣,還有倒熱茶的,招呼去自己家里休息的,里三層外三層,將石階圍了個水泄不通。
“行了,行了,大家都回去吧。”男人喝下兩杯熱水,總算緩過來一口氣,“我也回府衙了,都去睡。”
人群嗡嗡嗡的,七嘴八舌,都是在叮囑要他別太累,又說了好一陣,才各自回家。
男人也扶著老者的手,發力站了起來,又瞪他一眼:“你這嗓門何時才能改改?”
“改什麼,我偏不改。”老頭脾氣犟得很,“我說了大人又不聽,那就讓百姓說。”
男人嘆氣搖頭,與他一道慢慢往另一頭走。
四周重新恢復了安靜。
柳弦安說:“聽百姓的稱呼,他應該就是這里的父母官石瀚海,可這人看起來不像個財迷心竅的昏官,甚至好像還頗受愛戴。”
“方才那獵戶的山雞,八成也是送給他的。”梁戍道,“走吧,在這里等不出答案,我們去會會那位石大人。”
第11章
兩人果然回到了先前獵戶扔野雞的那處院落。老者在廚房里燒熱水,石瀚海則是進到臥室,在桌邊坐了一陣,又閑不住地將手邊一豆燭火挑得更亮。
只是還沒等他翻開卷宗,院子里的“炮仗”就又開了嗓,催促早點睡覺,連雞也跟著瞎叫。石瀚海只得將燈燭熄了,和衣靠在床頭,卻依舊睡意全無。耳朵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一直聽到隔壁的房門“吱呀”關上,雞回了窩,方才悄聲出門進到廚房,從籠屜里尋了個冷饅頭,夾上辣椒咸菜充饑。
柳弦安道:“大人身體疲累,還是該吃些新鮮溫補好消化的飯菜,否則怕是會胃痛。”
石瀚海滿肚子心事,此時聽到身后有人說話,一時竟沒意識到哪里不對,還跟著嘆了口氣:“城中百姓接二連三地害病,我又哪里——”說到這里,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轉身一看,門口竟站著一位容貌極俊秀的年輕公子,白衣纖纖,籠月染光,像剛從畫里走出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