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往四周多看,只管腳步匆匆地往山下跑,像是著急趕路,不多時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柳弦安猜測:“會不會是城里的百姓,因為吃不上飯,所以冒險進山打獵?”
梁戍道:“跟上他。”
柳弦安點點頭,站起來往前顛顛小跑兩步,衣擺被風吹得到處亂飄,差點掛在一根樹枝上。
梁戍懶得多言,單手攬住他的腰,將人往肩頭一架,縱身就朝山下飛掠。
“啊!”
“別叫!”
也就一并略了心跳與不跳的話題。
“咳咳!”柳弦安的肚子被他硬邦邦的肩膀頂著,差點將五臟六腑都壓扁,為了能給自己爭取一絲呼吸的空間,他不得不用雙手費力地抓住對方的衣服,使勁將上半身往起抬,下巴也仰著,像一尾倒霉大白魚,正拼了命地掙扎。
梁戍無視他的扭動,反倒越發收緊臂膀,直到耳邊傳來有氣無力一句細弱提醒:“我要吐了。”
才終于松開手。
柳弦安踉踉蹌蹌跌到地上,單手扶樹彎下腰,緩了大半天的氣,再抬頭時,雙眼含淚臉頰蒼白,汗濕的碎發貼在額頭,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縷單薄小魂兒。
不過天地良心,梁戍這回當真不是有意為之,所以此時內心也很詫異。但詫異歸詫異,驍王殿下是一定不會反思的,只會冷而貴地將人拎起站直,大發慈悲地說一句:“已經到了。”
已經到了?柳弦安回過身,這才發現原來城門就在不遠處。
他頓時松了一大口氣。
那名獵戶被濃厚的霧氣籠罩著,只剩一片模糊黑影在前行,看起來飄飄忽忽如同鬼魅。
城墻頂上落了幾只黑鴉,這時亦扯起嗓子叫得四野悲涼。回聲穿涼風,兩串殘破燈籠被吹得來回搖晃,似乎所有關于這座城的一切,都顯得格外驚悚詭異。
獵戶并沒有覺察到背后有人盯梢,他熟門熟路地繞城門口,“哐哐哐”敲擊三下,就側身擠了進去。
門很快就重新被關上了。
梁戍帶著柳弦安,三兩步躍上城墻,又似風影輕盈飄落在地。這一回他的手法比較像個人,可能是怕對方當真吐在自己身上。而柳二公子的體驗感也極佳,甚至覺得方才那一飛掠十分瀟灑,他的思想雖然常常自由往來天地間,但身體還是頭一回如此切實地高高離開地面,在那一瞬間,景物變幻,清風灌了滿袖滿衫。
可惜就是時機不對,精神依舊被囹于紅塵里,無暇乘物游心。
一進城,空氣里的藥味立刻變得濃而不散。柳弦安短暫地摘下布巾,仔細一嗅,道:“都是些清熱解毒,鎮咳平喘的常見藥材,和阿寧在路上所備的差不多。不過這城里的情形——”他扭頭往周圍看了一圈,“倒是比我猜想的要好上不止一分。”
街道依舊是整潔的,更沒有成群結隊的老鼠與橫七豎八的尸體,也聽不見痛苦的呻吟和哭泣,和醫書里記載的幾場大疫截然不同。要不是隨處可見的藥渣與石灰,空氣里的醋味,還有街道兩邊掛著的送瘟彩紙,這里真就是一座極為正常普通的城。
柳弦安又問:“那名獵戶不見了嗎?”
梁戍拉住他的手臂,側身穿過另一條小巷,就見獵戶正從不遠處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將腰間的獵物解下來,對著左手邊一處矮墻奮力一拋,“咚咚”三兩聲,野雞落入院中,他也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轉身繼續奔向另一頭,最后鉆進了一間大雜院里,就著角落一盆涼水草草洗臉擦身,回房歇了。
“所以這里才是他的家。”柳弦安說完又有些不解,“他不是為了自己去打獵,可方才那處院子看著破舊,又不像能雇得起獵人的富戶。”
兩人走進大雜院,東側一排廂房里鼾聲震天,臺階上還晾曬著一些干豆與咸菜。梁戍推開廚房門,月光透過窗戶,將屋內一切都照得很亮,灶臺稍顯凌亂,卻也只是過日子來不及收拾的那種亂,缸里有米甕里有油,碗里幾個饅頭雖然蒸得粗糙,但也是喧軟的。
這座城里沒有鬧鼠患,也并不缺糧食。
“不過疫病應該是真的。”柳弦安蹲下身,用手捏了一撮墻角堆放的干藥渣,裝進隨身帶著的小布口袋里,打算回去之后再仔細研究。
離開大雜院后,兩人又隨便挑了兩三戶人家查探,廚房里一樣有米有面,其中一戶,院子里的燈火還亮著,年輕小倆口正在廚房里忙著炸油餅,飄出一股子香酥甜膩的蜜糖味,依稀能聽到幾句閑聊,是丈夫在催促妻子弄快一點,否則趕不及明早官兵上山。
“官兵上山,十有八九是為了疫病。”待走到無人處后,柳弦安解釋,“將所有病人集中在一處,遠離城池,既能保護剩余未染病的百姓,也方便大夫檢查照顧,至少那位石大人在這一點上,是實打實在做事。”
更夫敲著梆子從街對面走來,兩人閃入另一條巷子,路極窄,稍微富態些的人估計都得側著走,地上依舊撒著不少石灰和藥渣,透過高高的院墻,能聽到一些嘈雜的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