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打發她,“去,你再勸勸。”
“我才不勸,我覺得柳二公子挺厲害的,一定能有辦法。”程素月不愿意動彈,“你也少管閑事了,晚上等著接應便是。”
高副將四處碰壁,心力交瘁。
怎麼也沒個人能理解自己。
夜幕再度降臨。
子時,露水凝出一片蒸騰的白霧,林間幽寂。
柳弦安將自己那匹棗紅小馬牽出來,用刷子刷了刷毛,又喂了半塊香噴噴的黃豆蘿卜餅。
梁戍問:“你就準備騎它?”
柳弦安點頭。
他只有這一匹馬。
驍王殿下的黑色神駒此時也踱步過來,身形差不多是小母馬的兩倍大,鼻孔外翻,膘肥體鍵,長著一副日行千里的絕世霸王模樣。于是柳弦安又歉意地說:“我這匹馬跑得比較慢,路上可能會耽擱一點時……哎!”
梁戍單手拎著人,一起跨上馬背。
玄蛟長嘶騰空,不等主人驅使,便卷起山風向遠處疾馳,四蹄如鐵,將沿途月色踏得粉碎。
阿寧被這套行云流水的土匪手法給看呆了,張嘴愣了半天,反應過來之后,趕緊追兩步喊:“公子,你還沒帶披風!”
柳弦安自然是沒聽到的,他被顛簸得幾乎跌下馬背,哪里還顧得上披風,只來得及用雙手抓緊鞍上的扶把,有些失措地回過頭。
梁戍用余光瞥見,心情再度舒暢,他微微壓低身形,用靴底一踢馬腹,速度越發快如雷電。
玄蛟過處,草叢里的流螢被整群驚飛,它們在空中匯聚翻騰,忽而如緞帶繞在兩人身側,忽而又被風吹得落了滿山,拂樹生花,熠熠娟娟。
高林在遠處看著這夢一般的夏夜綺景,心想那些宮廷畫師的畫都算個屁,他用手臂一搗妹妹:“月啊,你說咱王爺與柳二公子待久了,會不會也變得仙氣飄飄?”
“王爺本來就是神仙。”程素月啃了口野果,“他這些年超度的人難道還算少?”
阿寧在這方面單純如紙,聽到了就驚奇地問:“王爺居然還懂佛法?”
高林一噎,趕緊謙虛:“不多,就一點點。”
至于具體是多少,大概剛好夠在戰場上踏著尸山血海,送對面的人趕個吉時投胎。
第10章
夏夜的山風依舊極冷,濕霧成團。
柳弦安的手指在馬鞍處扶了沒一會,就被吹得關節刺疼,簡直像是有人在拿著冰針扎,于是果斷將兩只手都縮回來,相互揉搓活血。
而玄蛟此刻仍在飛馳,他手一松,身體自然就失去了平衡,梁戍眼看著人要往下倒,不得已伸手拖了一把。柳弦安指骨僵硬,是堅決不肯再受風吹的,于是他順勢向后一靠,將重心全部交給驍王殿下,自己則是左手揣右手,脖子一縮,活像只偷懶的金絲小猴。
梁戍不悅:“坐直。”
柳弦安聽而不聞,迅速把自己放逐到虛無幻境中,無視無聽無思慮營營,順便還把眼睛給閉上了。反正他的腦海里有萬千重精彩世界,隨便找個角落往里一蹲,也夠旁人在外頭大呼小叫地喊上好一陣子。
當然,梁戍是不會像阿寧那樣,扯起嗓子喊公子起床的。事實上這還是此生頭一回,有人居然膽敢不知死活地靠在驍王殿下懷里,并且趕都趕不走。外界那些殺人如麻的血腥傳聞似乎完全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影響——還是說當真如此不負懶名,寧可死,也不愿吃苦騎馬?
梁戍不動聲色,手下一松力。
柳弦安果然又向著一側直直倒去,揣起手、閉著眼、上半身巋然不動、成仙飛升的那種倒。
在即將觸地的一剎那,梁戍一把將他重新拉回身前。
“駕!”
玄蛟一路踏風,最終停在山腰一處岔道口,而在不遠處,赤霞城的城墻已經于薄霧中隱約現出輪廓。
梁戍翻身下馬,柳弦安也“恰好”醒了,跟著跳到地上。他從口袋中取出兩條被藥物熏蒸過的布巾,可以用來掩住口鼻。梁戍接過一條,見對方一直在看自己,便問:“有事?”
柳二公子抿嘴搖頭。
但有時搖頭并不一定代表沒事,也可能是有事而不想說,梁戍不懂這一趟馬騎下來,怎麼就給他騎出了這種看穿一切的高人眼神,便又皺眉問了一次:“你到底在笑什麼?”
“沒什麼。”柳弦安先慢條斯理地整理好布巾,又在腦后系緊,“只不過這回終于數清了王爺的心跳,沉穩平緩,那舊傷不打緊,往后可以讓高副將和程姑娘不必過于憂慮。”
梁戍:“……”
他忘了。
所以在來時路上,這人一直坐姿筆直貼在自己胸前,雙眼半閉老僧入定,看起來與世無求,其實是偷偷摸摸數了一路心跳?
真是豈有此理!
柳弦安抬起頭:“王……唔!”
他整個人毫無防備地驟然飛起,在空中轉了個圈,嘴巴也被牢牢捂住,發不出一絲聲音,天旋地轉間,人已經半俯在了一塊巨石上。
梁戍牢牢壓制著他,放低聲音命令:“藏好,有人。”
有人?柳弦安心臟“砰砰”跳著,他稍微定了定神,閉眼細辨,果然有腳步聲正在越來越近。
“咚,咚。”
片刻之后,又聽“嘩啦啦”一聲,從林子里鉆出來一名男子,身材魁梧,獵戶打扮,背上有弓箭長刀,左手拎捕獸夾,右手提三只野雞,腰間還系了個不斷滴血的麻袋,看起來收獲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