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你覺得是第二種可能,她并不打算送出明珠,只是以此為誘餌,讓鏢師為她死心賣命?”
“前提是伏虎山的匪徒早就與她沆瀣一氣。”柳弦安道,“我猜何嬈最想要的結局,應該是由匪徒將這支鏢隊全殲,這樣她既能收回明珠,又能拔出眼中釘,還能永遠地守住秘密。之所以要費心收買鏢師,其實只是為了在沿途給常霄漢下毒,好讓這個唯一真正能保護常小秋的高手提前倒下,使計劃盡可能完美。”
但沒料到千算萬算,事情還是沒有按照她的安排發展。常霄漢的身體健壯,即便被毒霧熏了一路,功力也未減退太多,相反,還帶著常小秋殺出重圍,拼死逃了一條命。
梁戍的判斷與他差不多。
所以柳弦安并不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绔廢物,該有的腦子沒少長,可既如此,又為何會被外界傳成中看不中用的漂亮草包?
若讓梁戍來推測,按照他以往二十余年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那只能解釋為對方是在故意示弱,裝出渾渾噩噩的假象,以求能在大家族中安身自保。
但其實白鶴山莊家風極正,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內部是沒什麼勾心斗角的。若問柳二公子知道自己在世間的名聲嗎?隱約聽過一些,但他早已半只腳踏出紅塵,出入六合游乎九州,乘長風快意至極,一心于天道中縱情找尋著絕對的精神自由,哪里又會因為俗世里的小小傳聞而影響自身半分呢?
所以他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不過梁戍是不懂這種心境的,至少目前不懂。
他看著柳弦安,過了一陣,突然問道:“柳公子的妹妹,先前可曾提過本王?”
柳弦安聞言,不自覺就將脊背挺直,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要不動聲色地攪黃這門親事。
提是肯定提過,哭哭啼啼那種提。柳弦安不知道驍王殿下已經在茶樓全程聽完了跳湖大計,所以他開始毫無心理負擔地撒謊:“沒有,阿愿天生內向,又害羞,平時不大愛說話,我爹娘也常因她這悶葫蘆脾氣而頭痛,對了,不知王爺喜歡哪種性格的姑娘?”
梁戍回答:“性格不重要,漂亮就行。”
柳弦安稍微有些停頓,因為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要將妹妹與驍王殿下喜歡的類型反著說,但沒想到,對方的擇偶要求竟如此直白膚淺,毫無內涵,只要漂亮就行,絲毫沒有給自己留下發揮余地。
他斟酌片刻,繼續提出假設:“若是長得漂亮,但性格惡劣,稍有不滿就大哭大鬧,摔杯摔碗,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又或者是干脆要尋短見,這樣也行嗎?”
“自然行。”梁戍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脾氣,“哭鬧就哄著,杯盤碗盞摔完了再繼續買,至于短見,美人若非死不可,那本王也只能陪著一起尋,圖一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
柳弦安看著梁戍,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些胡編亂造的意味來,但沒有。驍王殿下在眼線面前不愿意演,在柳二公子面前卻恰好相反,臺子還沒來得及搭,他就已經戲癮大發。
高副將在遠處短嘆長吁。
柳弦安雖說早已看淡生死,但那是站在天道的高度,俯視萬物所得出的結論,和梁戍的“做鬼也風流”屬于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淡流派。
不過驍王殿下看起來實在與“情圣”二字相差甚遠,所以柳弦安初聽時難免有些許驚異,可轉念一想,既然有人以身殉利,有人以身殉名,有人以身殉家國天下,那為什麼不能有人以身殉色呢?既然能,那這個人又為什麼不能是梁戍?
思及此處,柳弦安稍微一頷首,順利接受了大琰第一統帥隨時都有可能跑去和人殉情這件其實很驚悚的事。不過既然對方如此色迷心竅,那自己先前的辦法就行不通了,因為妹妹長得確實漂亮,得換個角度才能繼續勸分。
他這一系列的心理活動,沒有在面上顯露半分。梁戍自認見識過的人不算少,其中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者也并不罕見,但柳弦安的平靜卻無法被粗暴地歸入此類,他與他們并不相同,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他與旁人甚至都沒有處在同一個空間。
有一道獨立而又堅不可摧的屏障,把他牢牢隔絕在了另一重世界中。
梁戍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
于是驍王殿下的新興趣,旋即也轉變為要如何打碎這道屏障。
至于為何要打碎,打碎之后又要做些什麼,是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的。所謂無事生非,大抵就是這麼個鬼樣子。
高林不放心這邊,沒過多久就過來打岔:“那群鏢師似乎與伏虎山的匪徒并不熟。”
梁戍瞥去一眼:“你審問半天,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高林:“……”
高林:“不是,還有別的。”
梁戍走向另一邊的樹下:“說說看。”
高林口中應著,忍不住又往身后看了一眼,就見柳弦安已經重新裹好毯子,正抱住膝蓋,仰頭望著墨色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