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偃淡道:“十年了,每一天,朕的心都肆虐著失望、憤怒、痛苦,朕做這個好皇帝已經做得累了,朕離瘋癲已不遠了,既然如此,不若就此沉淪,才能得到安寧。”
他抬起了眼睛,眼神深不見底猶如寒潭深水,波瀾不生。他慢慢起身,穿過廳堂,走向寬闊的露天觀星臺。這十年,前三年戎馬倥傯,御駕親征,收拾破碎山河,每一夜他都在忙碌的行軍途中,充滿希望地看著天空,希望盡快平定四海后,他的巫妖參透法則,突破重重困難回來找他,獎賞他的努力。
三年親征,等統一了山河,穩定了政局,他回了京城,繼續勵精圖治,革故鼎新,爭取建成一個海晏河清的大燕朝,等著四夷拜服,八方來朝。每一夜,他都在觀星臺中看著夜空度過,懇求天道還給他的帝師,獎賞他的兢兢業業,為國為民。
三年又三年。
進入第十年,他終于明確地知道,他的巫妖不會回來了。
天道不會再把巫妖還給他了,巫妖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他輔佐自己成為真正的真龍天子,因此天道給巫妖的獎勵,就是讓他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他們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神,如何能夠容忍一位半神巫妖存在?
他居然用了九年,才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又或者,他其實一直再欺騙自己。
蕭偃非常明白,自己其實已經瘋了,他曾經對大燕子民充滿了愛意,他垂拱而治,愛民如子。但一個聲音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嘶啞著詛咒著自己,沒有巫妖,他要這天下有什麼意義?他為什麼要這樣痛苦的,孤獨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統治天下的所謂圣明工具天子?
他憑什麼要忍受這樣的痛苦?
他想死。
他死了,有沒有可能脫離這個世界,去到巫妖的世界?有沒有可能巫妖早就給自己施展了什麼法術或者契約,就像當年的藺江平一樣,能夠和死靈簽訂共生契約。
巫妖既然是死靈,自己是活人,活人不能和死靈在一起,那如果自己死了呢?是不是就有機會在一起了?
說不定巫妖一直在等著他死,如果自己早一點實施,是不是就能讓巫妖不用等那麼久?
這個念頭一天比一天的清晰,以至于他第一次問起范左思死后的問題,范左思驚慌失措,去找了祁垣來勸說君上。
祁垣一直沒有還俗,雖然蕭偃親政后恢復了祁家的爵位,也下旨同意他繼承爵位,他卻不曾回家,只讓自己妹妹嫁人后生的長子來繼承爵位。
他倒是心平氣和來勸說皇帝:“皇上要相信巫先生,他說了不會哄騙你,若是涉及如此生死大事,他怎會瞞你?”
如此才讓蕭偃那點想死的念頭給熄滅了。
但是此后他更瘋了,每一天都在琢磨著怎麼把天道給滅了。毀天滅地算什麼,只要他能做到。
他覺得他就是一座死火山,巫妖給他形容過,說這種火山中央的熔巖能夠取到火元素精華,能夠用來鍛造強大的武器,或者用來作為火元素能源。
死火山外表沉寂如死峰,寸草不生,但內心卻熾熱如火,巖漿滾燙灼燒,日日夜夜焦灼成灰。
遲早有一日,他爆發出來,那就是毀天滅地的地火噴發,將一切燒成灰燼。
近臣們全都感覺到了皇上的不對勁,但卻又都知道緣由,根本不敢勸。
只有些不知底里的大臣,還會上奏請皇上選妃立后,為皇家開枝散葉。
然后很快這不知趣的大臣,不是被派個很棘手的差事,就是被派遣出去巡視地方、查看河道、監看皇陵、邊境勞軍,幾番下來,大臣們很快都意識到了皇帝的逆鱗再此,都知機地不再提了。
夏夜的夜空漆黑如幕布,星光點點綴在上頭,但蕭偃知道那是無盡的虛空,巫妖給他形容過虛空的世界,有星云,有恒星,有行星,有無盡的隕石海,那是他作為凡人無法突破的世界壁壘。
他凝視眺望著星空,想著巫妖有著無盡的歲月,他會忘了自己吧?他還記得給自己的承諾嗎。
離中元節還有七天,今夜京城里仍然是花燈如晝,雖然天已將明,但因無宵禁,有情人們徹夜游樂,便是站在觀星臺上,也能聽到御街上遠遠傳來的歡聲笑語。他默默數著這一年的中元節,還有七天,就十年了。
七月半,鬼門開,當年的七月十五,巫妖從虛空降世,是否也是因為如此?他是死靈之體,因此才能因緣巧合在七月半落入,每一年的七月半,蕭偃都會站在觀星臺上,徹夜觀星,直到天光大明,再也看不清星星,失望再次籠罩于他。
今日卻是七月初七,月逢七、日逢七,“七曜俱在牽牛初度”,蕭偃忽然心頭微微一動,想起當初自己隨口給巫妖起的名字,“九曜”,日、月、水、火、木、金、土一共才七曜,自己卻偏偏要給他起名用九這個極數……
是否那時候就已預示了他無法在這個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