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鳶長嘆:“我到底在這里做了十幾年國師,自有我的消息渠道。而且,當初在孫太后的嚴密監管下,小皇帝仍然時時出宮微服私訪,此事不是秘密,稍微找個俘虜一問都知道。安國公為小皇帝訓練私軍多年,傳聞都配有十字弩及佩劍,人人都能以一當十,書讀兵書,可為將者。雖說五千守軍,但夜襲,又是御駕親征,訓練有素,一夜之間奪回不奇怪。”
“如今天下世族震動,范氏、裴氏族長都親率族中子弟,帶著家財投身到了青、揚、豫三路援軍內,其余世族紛紛效仿,都帶著壯丁部曲,打著護君的名頭,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青獄關這一仗打得漂亮啊!便連各大寺廟全都派出了有些名姓的高僧,紛紛往青獄關赤霞谷趕去,要在那里為冤魂超度做法事。”
“更有無數百姓自發勞軍,聽說京里老弱婦孺,都宰牛殺羊,便是教坊妓子,也日日歌舞勞軍,圍困半月,民心未失,軍心高漲。民心向背,一目了然,天下大勢,已不在我們這邊。”
鮮于彤瞇起眼睛看著鮮于鳶:“大哥這是來長別人志氣來的?”
鮮于鳶淡淡道:“北狄大勢已去,帝星大盛,看在兄弟一場,我是來勸你不若此刻盡快提出和談,尚且還能一線希望全身而退,否則,大燕一定會用你的頭來祭端王之靈,祭那三萬降卒。”
“當初我就勸阻過你,莫造此等殺戮……那藺江平要去便由他去了,他歸降北狄多年,何曾獻過一策,帶過一兵,他手下一直都只是當初和他歸降的那些大燕士兵,沒有任何價值,不若以此為籌碼,以藺江平為籌交換幾城,還能有些實在的利益入手。
你卻策反威逼他手下心腹,誘殺端王,火燒降卒,你身上之殺孽,必要反噬……”
鮮于彤面露兇光:“大哥!你若要慈悲為懷,便早日繼續回你的佛門去!不要國師好好呆著又要還俗,還俗回來又要裝模作樣,天天用些玄玄道道哄著父王信你。你打過仗嗎?對敵人仁慈便是對我北狄殘忍!”
“那藺江平,我們北狄好聲好氣供養他和他的部將這麼多年,還是個白眼狼,不殺他難道還要放他回去縱虎歸山,反過來殺我北狄將士?要不是誘殺了端王,如今我們豈能這麼快在此?那三萬降卒不殺,留在青獄關,還要費糧食養他們,還要時時擔憂他們反了截了我們的后路,除了殺掉,還能有別的辦法解決當時的難題?”
鮮于鳶道:“藺江平文武雙全驚才艷絕,孤軍奮戰卻被昏君斬了滿門!他就是大燕皇室昏庸的血淋淋的鐵證,又是我鮮于氏正義所向的旗幟!天下人都看著他!他哪怕什麼都不做,只要好好活著在我大狄,為我鮮于氏效命。所有大燕的將士看了知道歸降我們能得到善待,我們本應是仁義之師,有他在前面,自會吸引其他部將歸降,這才是天下歸心!如今卻被你這一殺,將旗幟給活生生折了,將我大狄的氣運全殺沒了!”
鮮于彤暴跳如雷:“大哥!你莫要在此妖言惑眾!我早聽說了那小皇帝軟弱無能,已讓人立了太子送去西京了,顯然已做好了亡國的準備,不世之功,唾手而得,你卻在此謠言蠱惑,動搖軍心!我乃主帥,動搖軍心者,本該立斬轅門,如今看在你是當和尚太久了,不知軍事,還請速速回帳反省,否則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執行軍法!”
鮮于鳶長嘆一聲,想要摸自己腕上的佛珠,卻想起自己早已背棄佛門,為了挽救整個大狄,他苦苦追尋,千方百計,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絕處,無可轉圜,他閉上雙眼,熱淚滾滾落下:“狄朝大勢已去,二弟此后珍重。”
“吾這一世,欲救國不成,欲度人不得,修佛不成,還俗又為親所忌,究其原因,還是知天命而未順天命,徒勞無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阿彌陀佛。”
鮮于鳶忽然長呼佛號,轉身出了軍帳之外,一個人單身騎馬,回轉北狄王朝。
鮮于彤咬牙切齒,將桌案上的賬冊全數推翻在地:“他占了嫡長子的名頭,偏偏沒干什麼正事,好端端出家去了,結果十幾年后又突然回來,便是如此,父王還是偏寵著他!如今又來妖言惑眾動搖軍心!只恨不能斬了他!”
部將們連忙上前勸解:“鳶王子一看就無心名利,醉心佛道,王子不必在意,王子這些年建功立業,百姓都看在眼里,如今眼見著不世之功就在此了,何必在意?”
又有部將勸解:“不過,青獄關那邊,還是得派探子去好生查探,否則我們也要被動了……”
“我以為應當立刻飛鴿傳書,速速命長狄、白狄各部大軍速來京師……”
“不若留五千人先圍著,王子先退守附近的嘉縣,進可攻退可守,先看看情勢……”
鮮于彤已按刀而起:“退個屁!吩咐下去,明晨黎明,所有各部發起全面總攻!不再留力速戰速決!明日,我就要在他們大燕的金鑾殿上,斬下他們小皇帝的頭顱,以雪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