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妖點頭,卻又想了下道:“我有精靈花燈,到時候保管是御街第一彩燈。”
蕭偃知道巫妖這是像哄孩子一樣哄他,在他的世界,男子三四十歲才算是華年……自己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個孩子嗎?說起來也是,雖說太后群臣們都忙著要給他立后大婚,又有誰真把他當成能親政的天子?
他心里酸楚,但仍然笑著:“那京城百姓可真有福了。”
他想了下又道:“之前那虞家的女兒,已留在了大長公主府上了,皇姑姑說郡主正好需要一位女先生,又心喜虞家女聰慧,聘她為女先生,留著她在府上住下,教導小郡主了。”
巫妖微一點頭:“大長公主很會處理事情,等我不在,你可以多向她和駙馬請教,又是你親人。”
蕭偃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其實我自幼就不大討人喜歡,不太會說話,也看不出他人面上喜好,經常莫名其妙觸怒父母……如今皇姑姑也好,端親王也好,更多的只是看我是一位孺子可教的年少皇帝,卻并不是把我當成什麼血脈親人一般來親近的。”
巫妖想起那相書上說的親緣淡薄,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少年,畢竟他雖然早就失去了身體和凡人的情感,卻仍然也還記得自己是在愛中成長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有一句詩,我從前很喜歡。”
巫妖仿佛回憶了一會兒,用他的語言讀了一句詩,聲音柔軟悅耳,然后又翻譯給他聽:“愿你的生命中有夠多的云翳,來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
蕭偃一怔,抬眼看到巫妖金色的眼眸里滿是溫和和柔軟,哪怕作為魂體的巫妖眼眸里仍然什麼都沒有折射出來,但他卻看到了那種來自強者體恤萬物的溫柔。
巫妖還仿佛擔心他聽不懂,解釋道:“云彩越多,霞光才越美。”
蕭偃原本想笑說他體會了,想說這就是“寶劍鋒從磨礪出”,是“吹盡狂沙始到金”,是“石以砥焉,化鈍為利”但是他卻只是將細長的手指去擋住了他的眼睛,去遮掩他的眼淚。
但是他的生命里原本全是層層疊疊的云翳,巫妖才是那道金光,穿透了無數厚重的云翳,才讓他擁有了這般瑰麗的天空。
巫妖嘆了一口氣,拿了柔軟的綃帕遞給他,想著大概少年天子很需要一個擁抱,果然蕭偃撲入了他的懷里。
但是這一次的失控沒有持續很久,蕭偃便重新收拾了情緒,擦干了淚水。
日子飛快的過,別離在即,蕭偃收拾好了心緒,開始正視自己每一日的安排,開始思考離開巫妖自己需要做些什麼。
他依稀也覺得自己不對,巫妖非常人,一般人再如何相伴,也不可能日夜相伴,須臾不離,自己總要自立,巫妖為人仁慈善良,待自己多有憐惜,自己卻不能總如菟絲一般纏著巫妖,不斷索取。
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和巫妖要索取什麼,陪伴,垂憐,想要那投射不出萬物影子的金眸一直看著自己,他慚愧于自己的貪得無厭,卻又自私得覺得巫妖這麼好,有這樣的貪念似乎也很正常。
巫妖仍然每一日勤于讀書,蕭偃從未看他如此專注過,《紫微斗數》看完了又看《青囊經》、《青烏序》,他想起了巫妖曾經說過的:巫妖,是放棄了軀體,以永生不死之魂體,追求無盡知識的法師。
“圣人不死,大道不盡”,若是以他這個世界來說,那就是巫妖選擇了不死,去追尋他的“道”,巫妖早就和他說過,我的道,和你們的不同。
他不會為了什麼在一個人,一處地方停留,蕭偃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吾道一何孤,他走的是沒有人走的路,也許在他的世界會有不老不死的人與他一樣,但他如今飄落在這里,他不會為了誰停留。
他仿佛在這短短數日內,了悟太多,“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他在這一處天宇下,在這一時遇到了巫妖,但不知其來處,也無法隨同他去到他的去處,他所擁有的不過是短短這一剎那,如同巫妖藏在秘銀寶箱里那些畫冊,家人、朋友以及那些輝煌璀璨的冒險故事,都只是他漫長不死生涯里頭的一剎那,而他甚至不能擁有一副巫妖的畫像。
念及于此,蕭偃忽然覺得坐立難安,無論如何都要立時做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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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公麟是京城小有名氣的畫家,極擅丹青,最為世所稱道的是他為寶光寺繪的壁畫《九天菩薩像》,于滿壁繪制了九天之上的文殊、普賢、觀音、勢至、日光、月光、彌勒、地藏八大菩薩,行筆如流水,每一位菩薩都寶相雍容,持著楊柳枝、蓮花、凈瓶、寶劍等等,千姿百態,栩栩如生,天衣飛揚,滿壁風動。
晏平七年八月,他閑居在京,卻被緊急詔入內廷,他得到了晏平帝的親自召見,晏平帝年方十二,儀容俊美,形神瀟灑,召見他卻是要他為帝師繪像。
晏平帝十分親切和氣,虛懷若谷,倪公麟受寵若驚,奉詔在御花園為帝師巫九曜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