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拱手:“九曜先生夤夜來訪,所為何事?”
巫妖靜靜看了范左思一會兒,道:“吾有一事,來請教先生。”
范左思忙道:“九曜先生既為帝師,不敢當請教一事,請巫先生但說無妨,老夫若有知,定傾其所有。”
巫妖問道:“自那日聽先生說相面一事,吾大有興趣,亦看過《太清神鑒》、《玉管照神集》、《麻衣相法》、《人倫大統賦》、《水鏡神相》等相書,又自學了摸骨相法、掌紋相法等,此外還仔細揣摩了《易經》等卦經,揣摩那八字算命之法。”
范左思笑道:“先生果然博覽群書,這些書好幾本世面上可都已失傳。”
巫妖面色卻如冰似霜,并未動容,范左思只覺得屋內寒氣更甚,巫妖身穿素白長袍,長袍后陰影曈曈,似有無數鬼魅涌動,他毛骨悚然,偏偏身上仿佛被什麼壓著一般,沉重不可挪動,仿佛被什麼巨恐懼之物壓迫著,全身汗毛豎起,偏偏頭腦卻從未如此清晰明白過。
巫妖淡淡道:“吾只有一句話想問。”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聲音也在發抖:“先生請問。”
巫妖道:“吾不管是相面,望氣,還是摸骨,觀掌紋,看皇上,都是少年早夭之相,是也不是?”
范左思汗流浹背,剛想說自己相不出,然而此刻頭腦清明,之前那回憶不起的對小皇帝的相貌的印象,忽然清晰無匹,映在腦海中,清清楚楚。
小皇帝雖然隆準龍顏,眸清神正,偏偏雙眉直逼命宮,唇薄如紙,確然,確然是個早夭之相!
第57章 尋改命
范左思汗流浹背, 幾乎癱倒在太師椅上,一句話都說不出,只看到那巫妖金眸緊緊盯著他, 他仿佛在兇獸厲鬼跟前一般, 一寸不能移動, 他喉嚨咯咯,整個人仿佛被那金眸里攝了魂靈進去, 肢體全然不聽使喚,但一絲清明卻讓他知道這話絕對不能說,說了必死無疑。
一只黑貓不知何時從梁上幽魂一般地落了下來, 落在他書桌上, 緊緊盯著他。
“真言魂咒!”
巫妖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 在范左思印堂間, 點了一下。
范左思便聽到自己不由自主開口:“只看面相,今上隆準龍顏,眸清神正, 偏偏雙眉直逼命宮,唇薄如紙,確然有些不祥, 但帝王之命,非只簡單以面相推之, 還得看其生辰八字、骨相等等……”
巫妖淡道:“我算過了,他八字四庫齊全,為貴極之命。但觀其命宮命中克親, 親人緣薄。又推其命格, 紫運沖破,貴氣難存, 極易招刀兵之災,又為早夭孤苦之運。”
“還有骨相,皇上下巴尖窄,腳骨薄,肩胛聳出似蝶,早夭之相。”
“掌紋亂而多斷紋,生命紋陡然中斷,手軟似綿,指長而尖,偏偏光澤不顯,涼軟無華。”
范左思微微一抖,眼淚幾乎要飚濺出來:“帝王命相,不僅僅如此!還要看其陵寢!看龍脈,看國運!”
他身上那種冰涼威壓之氣忽然一松,巫妖眼睛看著他,仿佛剛才那種能夠把人吸進去的旋渦消失了,巫妖淡淡道:“倒是忘了,你還會堪輿看天象?”
范左思道:“不錯,大燕陵寢,是吾師楊公親自去看了定的地方!吾師早就和吾說過,大燕陵寢,選得乃是龍脈興起,朝陽俊秀之地,主絕處逢生,懸龍得云助,國朝有中興之主!前些日子,我與普覺國師講起這國運之時,普覺國師還與我說,如今龍氣蒸騰,巍然如霞光舉于京師,想來是大燕先祖保佑,小皇帝雖然命中有劫,國難當頭,真龍命舛,也未必沒有化解之道!”
“我們可以去陵寢看看,是否龍脈有被破之處,可想法子化解,或栽樹,或起廟,或壘山……”
他語聲極其快,仿佛隱隱有一種預感,他若說不出這化解之法,眼前這位帝師,就能將他當即殺了殉掉皇帝,殉掉整個世界。
他觀望天象多年,隱隱能感天地反應:“吾夜觀星象多年,帝星周圍,時時有客星,但卻為護持之感應,主遇難成祥,逢兇化吉!”
巫妖冷笑了聲:“好一個紫微斗數,星象命理,好吧,姑且信你。”
房間里倏然一亮,范左思忽然從書房內驚醒過來,四處看了看,只看房里仍然暑熱難耐,自己身上衣服全數被汗水濕透,然而并不見那可怕的九曜先生,也沒看到那只詭異的雙眼幽綠的黑貓,適才那夢,仿佛真如噩夢一場,但卻又如此逼真,逼真到他甚至不敢告訴自己的兄長,只能將這該死的秘密深深藏入心里。
窗外雷鳴轟轟,范左思走到窗前,看望禁宮方向,卻見天空霹靂閃下,傾盤大雨須臾而至。
大雨沉重落在了琉璃瓦上,蕭偃被雷聲驚醒,起身發現汗濕在自己紈紗中衣上,摸了摸魂匣,有些奇怪。入睡之前,因著太過炎熱,他依著巫妖睡的,那時睡得極為涼快,如今自己竟然被熱醒了,可見巫妖不在。
他起了身,光著腳走出寢殿,卻看到外間書架,巫妖拿著書在聚精會神的看,窗外雷光不停閃現,他卻絲毫不為所動,凝神于書上,他走過去笑問:“看什麼書呢?”
巫妖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在那尖窄的下巴和薄唇上,心下微微一嘆:“被雷聲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