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放了數枝蓮花和蓮蓬,都是蕭偃適才興起一路摘下來的,有些凌亂壓在船尾,清香四溢,蕭偃時不時便拿光腳去碰著那些花瓣,感受那紅紅白白的蓮瓣柔軟微涼的質地在腳心挨挨擦擦。這些是他從前在宮里絕對不能有的舉止,若是做了必要被宮人內侍們嚴肅地制止并且上報太后的。然而此刻巫妖卻熟視無睹,似乎并不覺得這是多麼不合身份不合禮儀的事情。
巫妖從船頭揀了一本書看著。蕭偃在下看到書脊上寫著《麻衣神相》,忍不住笑了:“你要學相術了嗎?上次看《周易參同契》,前陣子又看到你看《黃庭內景經》。”
巫妖道:“那天那位范左思,時常抽空盯著你我,很是無禮,想來是在相面,我便施了一個小小的混淆咒給他。”
蕭偃一怔:“哈哈哈哈,那天他一說他擅相面,我立刻就將話題給岔開了,就是不想給他胡說八道的機會,他們這等人,就借著上位者出名,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一旦哪日中了,便到處宣揚,殊為可惡。”
巫妖道:“這些玄玄道道的,有的確實胡說,有的拾人牙慧,有的卻暗合法則,看一看還是很有意思的。”
蕭偃嘻嘻笑著,卻到底暑日午后,又才練過劍跑過馬,身體頗為疲憊,靠著巫妖涼爽宜人,漸漸眼皮越來越重,鼻息悠長,卻是睡著了。
巫妖看他赤足尚且還踏在繚亂蓮花瓣里,手里也還捏著半朵蓮花,卻已睡沉,便拉了張綃紗蓋在他身上,伸出骨手,輕輕點了下蕭偃的下頷,看他全然酣眠,絲毫不醒,便也由著他睡,只翻了書慢慢看去。
不提蕭偃這邊閑適悠然,左相府書房里卻是有些肅然。
“臨江宴后,范氏一族四十歲以下生員參加秋闈。各州府參加秋闈的生員名單已上來了,范氏參加秋闈的消息傳開,各地也有不少世族按捺不住,紛紛報名參加。”
季同貞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幕僚們沉默不語。
“世族們在江南盤踞多年,當初不入朝科舉,是因為看不上異族偽朝,待到大燕崛起,又嫌開國太祖出身草芥,殊不體面,當初太祖以武立國,也不大看得上他們,他們也寸功未立,只因著在江南最富庶的地方,盤根錯節,才得以茍存至今,如今所謂入世,聽說是端王親自去了一趟江南,平瘟之時專門去世族那里拜訪,招來的!”
“盧氏、崔氏都送了女兒隨兄進京,相爺,端王當初在立后一事上曖昧不明,我們只以為他是避開我們和太后相爭,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去爭取世族們的支持!”
“聽說宴上皇上表現得極好,也不知端王與世族那邊最后達成了什麼交易。”
“早就和相爺說不該給那兩個人入職的,那兩個明顯就是蕭冀扔出去的香餌,相爺偏偏給他們過了。雖說一個市舶司一個天府院不算什麼,但旁人便覺得皇上有權的信號……”
季同貞忽然道:“皇權至高。”
書房里微微一靜,又有人道:“皇上尚且年少,如今眼看著太后那邊消停了,輔政親王這邊卻別有用心吧?是想借立后之機左右皇上,世族入官場,不可不防!如今才有這寒門亦有魚躍入龍門的機會,豈能又讓他們改回從前那一套,寒門無貴子,呵呵。
”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我等從布衣進身,相爺之前計之從民間良家子選妃,也為這防這后族做大,若是真讓世族真有女為后,這天還真是要讓他們翻了!”
季同貞淡淡道:“既要科舉,便是要按我們的規則走,怕什麼?”
書房又安靜了下來,季同貞慢慢道:“秋闈選上來,還有會試呢,世族倉促應試,就算才高,也未必能如何。我朝主要是太祖立國后,歷任三朝都太短,太祖重武,先帝又好道,他們無用武之地,皇上是難得的少年帝王,世族如今心動想要入世爭權發家,一點都不奇怪。”
有人忍不住笑道:“這倒是,策論一道,非浸淫國事,未必能寫出什麼有用的,無非都是些鄉野村漢,高談闊論,紙上談兵,他們不合時宜已久,要說詩賦,那確實是他們詩書傳家的強,但要論科舉策論,那可就未必了。”
書房里氣氛稍微輕松了些。
外頭卻有書童送了帖子進來:“門上送進來,說是大長公主府送來的,歐陽駙馬給相爺的下的帖子,秋風起菊花黃,明日邀相爺吃蟹,立等著回復。”
季同貞一怔,拿過帖子一看,果然奇道:“歐陽駙馬一貫閑居游山玩水許久,如今這又是為何?”
有人猜測:“上次聽說大長公主與承恩侯府吵起來了,為著皇上微行出宮的事,如今承恩侯府有喪事,據說承恩侯傷心過度生病了,閉門謝客已久,大長公主這是不是要籠絡相爺了。”
“皇太后還能說是皇上母后,輔政親王也給她面子,這個皇姑姑,身份可不怎麼夠,和端王關系也一般吧,似乎平日不太來往。
”
“你不懂,據說關系還行的,只是歐陽駙馬避嫌,端柔大長公主下降后,便不怎麼交際的,生了個小郡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