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后跟著一人,身形高大,倒是一身素袍,但如高山凈雪,纖塵不染,尤令人驚異的是那迥異常人的金發金眸,但他似并不以自己相貌為異,陪著少年一路行來,神態舒展,舉止飄逸,素袍舒卷如云行風中。
端親王已站了起來笑道:“孤原說要去接陛下過來,陛下非要自己來,原來是要帶人來。”
端親王對面老者也已站了起來,知道這就是小皇帝了,雖然昨日在獵帳下遠看,只覺得小皇帝儀容清舉,身姿矯健,雖說騎射確實嫻熟,到底年歲尚少,威儀與旁邊掌軍多年的端親王比起來,那還是差上一籌。當然本朝以武開國,卻要以文治天下,這治國可還得靠士大夫,他們看在端親王面上受邀進京,卻也都暗自受命于家主,要好生看過帝子之姿,才學見識如何,方能做下一步打算。
但今日近看,卻萬想不到是這般氣勢,只看這兩人一進來,只如游龍野鶴,矯矯不群,滿堂玉樹盡被襯成了蒹葭,他心念電轉,卻也上前深深作揖施禮:“江南范左思,率江南子弟,見過皇上。”
蕭偃一笑:“范先生不必多禮,今日是皇叔宴客,都說吳風越雨,風流淵藪,朕來看看。”
范左思看小皇帝年雖少,舉止高華,談吐不俗,在他跟前,竟不由自主自覺形穢,油然而生拜服之感,心下更是暗自稱奇。要知道皇室貴胄,江南王孫,他也見過不少,大多平庸無能,有名無實。萬想不到這一位全天下都知道的傀儡小皇帝,年不過十二,竟有如此威儀,還真是帝子天生?心下那點打算竟又更堅定了些。
端親王又問:“這位是……”
蕭偃微抬下巴:“九曜先生為朕之師也。”
端親王原本看那氣度,心下早已有了揣測,一聽果然便是那位神秘莫測的巫先生,卻萬想不到那身黑袍下竟是如此姿容,雖然眉目深刻,眸色發色均大異于中原人,但肌膚皓如霜雪,容色懾人,教人不敢直視。他作揖道:“原來是巫先生,上次一晤,多有沖撞,救命之恩,不敢忘懷,還請巫先生上座。”
巫妖作揖還禮:“我乃奉詔行事,王爺不必客氣。”
又看祁垣也上前拜下:“普澄見過皇上。”
蕭偃一笑:“你也來了,甚好。國師呢?”
祁垣道:“師兄在寺里主持法事,為太后娘娘祈福。”
蕭偃點頭上座,又讓眾人:“皇叔請坐,范先生請坐,列位公子們都請坐。”卻又微微偏頭一番推讓,仍然請皇叔與范左思上座了:“原是皇叔請客,豈能喧賓奪主,皇叔還是與范先生坐主席,朕略坐坐就走。”卻偏扯著九曜和自己坐了一席,神態親昵自在,竟絲毫不以他人目光為擾。
眾人看他雖然言語謙和,但那一副久居人上的尊貴氣質,是一般人家養不出來的,都作揖后下來各自歸座,但仍都暗暗注意著上首。卻看那普澄和尚,談吐清華,原本據說是代帝出家,地位尊崇,但如今皇帝以來,他就跪坐在了皇帝席后,儼然變成了服侍皇上之仆役一般。
而蕭偃卻也并不以為意,只笑著問端親王:“皇叔和范先生在談什麼呢?諸位公子們又在玩什麼呢?”
蕭冀道:“適才擊鼓傳花行的酒令,已是做了一輪詩賦上來了,有詠行獵的,詠景的,都寫得很是不錯,方才范老先生都還點評了一番,孤王卻是不擅這個的,皇上看看吧?”
一時有內侍捧了詩稿上來,下邊諸公子們雖然心里清高,但不由也都有些期待小皇帝的品評,沒想到蕭偃接了過來翻了兩頁,便遞給了身側的祁垣:“你看看,覺得好的便賞。”又笑著對蕭冀和范左思道:“朕也不擅詩文,每日看折子看得頭暈,得幸虧科考如今也不考詩賦,要不讓我點三元出來,朕還真點不出來。”
他這話才說完,席上倏然一靜。
誰不知江南大族,都不屑于科考,大多還死抱著從前那套九品中正的品評,仍多由地方高官推舉入職。如今皇上這麼明晃晃的打臉,又誰都不敢說什麼,畢竟科舉出身,盡為天子門生,他們總不能說他們自負風流清高,不肯和那等苦學秀才去考什麼科舉嗎?
祁垣雙手接過詩稿,笑了聲:“皇上不知,科舉詩賦還是考的,只是在秋闈考的,入京的春闈不考詩賦,因此皇上見到的都是策論。其實咱們內閣張相爺,這詩上就寫得極好,季相爺也是,雖說詩名不顯,但當初進京考進士時的試帖詩,也是一鳴天下知的。”
蕭偃臉上訝然,看向端親王和范左思:“原來如此?倒是朕坐井觀天,在范先生跟前露丑了,范先生莫要笑話朕才是。”
范左思藹然笑道:“不敢,皇上務實,乃我等草民之福。”
蕭偃卻道:“范先生也是擅詩文嗎?”
范左思看這位皇上天馬行空出其不意,仿佛只是少年稚氣,偏偏誤打誤撞,只怕他以帝王之尊命自己作一首詩來看看,自己這御前奉詔詩一作,那以后在今日這些江南舊族的小輩面前,腰那是再也直不起來了,笑道:“非也,老夫只在堪輿相人方面有些虛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