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著噴出來,肺里一陣火辣辣尖銳的疼,那是灌進去的辣椒水……他真切地明白,他要死了……
眼睛模模糊糊間,他抬眼,仿佛看到了一雙描繡著金龍的鞋,他一直非常熟悉的龍鞋,那是皇上的鞋,他時常跪下替他穿鞋,認得,他以為自己死前出現了幻覺,抑制不住地又咳了幾聲。
但那個人蹲了下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何常安,你想活嗎?”
何常安急促地呼吸著,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眼淚流了出來:“皇上……皇上……饒命……”
他不知道為何說饒命而不是說救命……只是那一刻他真的覺得小皇帝,是真的是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天子,神之子,然而也許是太激動,他忽然眼前一黑,暈倒了過去。
蕭偃凝視著眼前這個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的軀體,神態卻是冷靜的,巫妖魂體悄然出現在牢房里,烏云朵蹲在他肩上,濃綠幽眼盯著他,巫妖問他:“你想救他?”
蕭偃道:“他有用,他應該知道很多高元靈的事……”
巫妖點了點頭:“死里逃生,只會對你更忠心,而且山莊那邊,也需要一個管家。”
蕭偃低聲道:“大概也只能活下來,做不了什麼事了。只是到底算是主仆一場,他這樣,大概只能先把他放回山莊,然后讓祝如風請醫生來慢慢治療,看起來全身骨頭都斷了,怕是下半輩子不良于行也無法做什麼事了。”
巫妖卻忽然道:“他現在心里充滿了怨恨,我可以和他簽訂契約,讓他變成你的鬼仆,此后他只能忠心于你。”
蕭偃怔了下,看了眼何常安,搖了搖頭:“不了,還是先嘗試救活他吧。
”
巫妖在心里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好,那就帶回山莊……我這里倒是有一瓶活血藥水,喝下去能治一些皮肉傷,只是這藥水不多,給他用了,以后你或者你在意的人也遇上受傷的情況就不一定夠。”
蕭偃愣了下:“如果可以的話,煩請您給他用吧,只是這樣珍貴的藥水,您自己不留著嗎?”
巫妖打斷了他的話:“死靈不需要,你確定要給這個奴仆用?”
蕭偃看著幾乎已經要斷氣的何常安:“是,給他用吧。”他卻又看了眼烏云朵,巫妖仿佛明白他想什麼:“烏云朵死前的愿望不是要活,而是渴求力量,他追求的是擁有力量來報復。吾許他所愿,與它交易。”
烏云朵咪咪叫了聲,仿佛應和著。
蕭偃臉上微微紅了:“我不是質疑你……我相信你……”
這麼善良的人王啊……巫妖心里再次長長嘆息了一聲,嘴角卻又笑意加深了些。
骨手忽然伸出,一個虛幻的巨大葉片藍影忽然出現在牢房中,包裹上了何常安身軀:“這是精靈花葉,可讓他暫時延緩傷勢,我們離開吧,有人來了。”
漆黑的夜濃稠如漆。
內懲司的牢房前,吳知書端著一壺酒和一碟菜肴走下臺階,牢頭慢悠悠道:“吳總管您可真是心善啊,罪人臨死前,還來探一探。”
吳知書呵呵一笑:“雜家這是遵皇上旨意,到底是伺候了皇上一場,給他點體面。”
重重鎖著的牢房鐵鎖被打開,鐵鏈解開,牢門打開,所有人忽然瞠目結舌。
牢房里空無一人,只有地面上一灘血,依稀似個人形。
何常安,越獄了。
第32章 火焰酒
何常安越獄, 此事在宮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孫太后震怒,命刑部、大理寺嚴查,但內懲司監牢鐵欄、鎖鏈完好, 牢房也著人一寸寸檢查過, 屋頂、地板, 都是完好無損,當晚牢頭等人又都是兩人一班, 鑰匙只由內懲司總管掌管,要三個人簽字方可取出,當夜只有孫太后的總管吳知書來過內牢, 且有皇上、太后的口諭為證。
少不得一番各方猜忌, 相互博弈, 但何常安就是這麼憑空消失了。刑部推官經驗豐富, 命人在醫館等查訪,是否有人采購傷藥,請大夫看外傷的, 卻也查勘不到絲毫線索。只能推測必有大戶人家容留,自家養有大夫。
如此一番攪擾,在流言滿天飛中, 端午宴也還是按常例召開了。
宮里充斥著艾草水的清香,五彩粽子、五毒配飾等等宮女們花花綠綠都戴了起來。
蕭偃手腕上也纏著彩繩, 懶洋洋坐在殿上,繼續當一尊吉祥物。
今日是皇帝在慶陽殿宴請大臣,內宮則由孫太后在春熙閣主持宴請諸命婦。蕭偃坐在殿上和從前一般看著下邊教坊舞女舞動著羽袖旋轉, 背后男舞者上身和臉上繪著五彩猛獸圖騰, 雄壯猛烈地擊打皮鼓。臺階下鼓樂班子吹奏出輕快的曲子。
他沒有注意到,這次宴席他的存在感卻比從前高多了, 大臣們在下邊仿佛在觀賞歌舞,卻又全都暗暗打量著這位前些日子展露頭角的少年皇帝。
他仍然和從前一般面白唇淡,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氣質的變化,不再是孱弱沉默的影子,他仿佛長高了,已能撐起那繁復龍服的威儀。
沉默變成了穩重,孱弱變成了優雅,雙眸看人之時,隱隱有著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