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偃端正坐在正中央龍椅上,穿著玄青色常服,披著青灰色鑲銀鼠皮外袍,今日風和日麗,他仍穿著比一般人更多一些,雖然姿容輕逸,但眾人看他唇淡面白,語聲輕緩,便知傳說皇上不足之癥應為真。
孫太后歪在榻上,正笑著命承恩侯夫人坐下,承恩侯夫人后頭跟著兩位閨秀,一位孫雪霄,另外一位是承恩侯府二房的嫡女孫雪珠,孫太后只牽著孫雪霄的手笑著問她近日可做了什麼詩,上次看她繡的佛前供香的袋子極好,又說皇帝的香袋也勞煩她做幾個,狠狠夸了一遍孫雪霄,品性好,女工好,鐘靈毓秀,溫柔寬厚。
倒把其他姑娘比得糞土一般,雖則大部分女眷都知道今日來多半是給承恩侯家姑娘抬轎的,但看這明晃晃的陣勢,不由也都覺得有些沒意思起來。再看小皇帝雖則俊秀,但年歲到底小了些,身子也不大好,雖說必是挑歲數大一些的進宮伺候皇上,但勢必幾年都是還不能侍寢的,宮里再有這麼位篤信佛祖慈悲名聲的太后坐鎮著,但凡略疼自己家姑娘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
一時雖則花園里仍然笙簫和鳴,花團錦簇,場面卻頗為冷場,孫太后倒也不掩飾,只和承恩侯夫人略說了幾句,略微喝了幾杯清酒,便帶著承恩侯夫人并兩位孫家千金下去,只說下去歇歇,但人人都知道孫太后這其實是做出了姿態來,但凡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今日得了太后的恩許,皇帝的伴讀們也一塊兒在萬卉園里參加宴會,夫人們便把目光投向了這年輕有為的伴讀們。
蕭偃遠遠看到衛凡君遠遠坐在一株桃花下,手里拿著酒壺,一副不欲惹人注目的樣子,其實因著相貌出色,又安靜坐在花下,倒像是謫仙一般,不少誥命閨秀們都已蠢蠢欲動。
蕭偃便示意個宮人去招了招手命他到自己身邊,低聲吩咐他莊子要買靠近山的,有山谷就更好,衛凡君見眾目睽睽之下,皇上低聲與自己說這等重要私密事,耳根只熱得厲害,背上絲衣又濕了一層,只匆匆應了。蕭偃看他緊張,一笑,點了點衛凡君手里捏著的扇子:“你這扇子上寫的字好,哪位大家題的?”
衛凡君料不到皇上忽然問這個,愕然道:“啊?什麼字?”他展開手中的扇子,玉扇骨上草綠古樸扇面,上邊繪著幾筆野花,題著一句詩:“閑花只好閑中看。”其字頗有骨方,下面卻無題無跋,也無名印。
衛凡君茫茫然道:“出門前隨便拿的……我也不知道誰題的。”
蕭偃看他不解其意,沒說什麼,回頭看到何常安過來恭敬回道:“皇上可要到后頭更衣?日頭大了,恐御體勞累。”
蕭偃點頭起身,對衛凡君道:“下去吧,朕去歇歇。”
衛凡君連忙躬身下拜,在場所有人都連忙恭送皇上離開,太后和皇上離場,這賞花宴這才活絡起來,少不得有別的伴讀把衛凡君拉回席上,蔣建良笑著問衛凡君:“皇上找你說什麼?”
衛凡君順口答:“皇上看我扇子上的字好,問我是哪個大家題的。”
他順手展開扇子,卻忽然回過神來,原來皇上問自己題字的意思,這是知道必會有人來打聽皇上找自己做什麼吧?
果然孟景文笑問道:“果然好字,意境也好,只無題跋,不知哪位大家寫的?”
這孟景文乃是五城兵馬司孟元芳之子,雖非長子,卻因文才極好,早早就已科舉出身得了舉人,明年就要應試了,平日里一貫清高,頗有些看不上衛凡君和蔣建良這一群不學無術只會吃喝玩樂的二世祖的,今日卻主動搭話。
衛凡君心情復雜,一則震驚于小皇帝竟然如此縝密,知道必有人來打聽,因此特意點了他以免他不會遮掩,一則又心里沉了下去,小皇帝雖然無權,但卻仍然是萬眾矚目之人,他身旁究竟是多少人關注,他又是如何從深宮中無聲無息地出宮的?
心中雖然震驚,但卻也頭腦清醒了過來:“嗨,這些衣飾戴掛的,那都是家里人打點的,我何曾在意?今兒一大早我看這扇子顏色配衣服,隨手拿的,什麼時候注意過這上頭的字呢?適才我答不出來,御前丟了大臉,正懊惱呢,皇上心里不知怎麼想我這不學無術呢。”
席上都笑了起來,他們對衛凡君這一向紈绔行徑清楚,又適才確實看衛凡君面色僵硬背心透汗,果然對應得上,都只笑著斟酒給他:“不必介懷,皇上仁厚,不會怪罪衛兄的。”
“上次皇上不是還替衛兄解圍,可知衛兄如今是簡在帝心啊。”
衛凡君聽著那酸溜溜的揶揄,知道他們其實是諷刺,畢竟皇上年幼無權,得皇上器重也并非什麼幸事。
但衛凡君心里卻想著,皇上這般縝密早慧,若是這些伴讀知道皇上韜光隱晦,明顯胸懷大志,是會立時跟從,還是會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