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往前殿去,有無數穿著紫袍、紅袍的男子列隊在宮殿前,似乎是在議政,殿內有威勢赫赫的中年男子,穿著華貴的杏黃繡袍,坐在側方的座位上,聽著稟報,時不時吩咐幾句,下面的紫袍紅袍男子有些年歲已長,但仍恭恭敬敬行禮退下,而他們在上前稟報及退后時,都會先往正中央的寶座上拜一拜,但正中央那金色寬大寶座上,卻空無一人。
想來,那應該是蕭偃的位置,只是,他“病了”。
巫妖又轉了轉,往前去,發現再往前便是熱鬧的街坊,但自己已不能出去得更遠,看來還需要更多的力量。
巫妖回轉回來,往紫微宮去,路過一處四方院子,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是蕭偃之前喝過的藥味,靈火轉了轉,飄了進去,仿佛一點迷路的螢火蟲,正在院中廊下熬藥的醫侍微一恍惚,只覺得眼花,冬日怎會有螢火蟲?想來是火星飛起看錯了。
螢火穿入窗欞,飛入了梁上。
里頭兩個穿著青袍的太醫正在說話。
其中一個正是之前給蕭偃診過脈的江老太醫江暮書,他正慢悠悠道:“下月輪值你不必來了,我已讓人排了你去太醫署講習。”
對面的年輕太醫抬起頭來,他眉目俊秀,但平日里平和的臉上帶了些譏誚:“父親是不希望我給陛下看診吧。陛下這弱癥,我看八分倒是這清清靜靜養生餓出來的。”
江暮書長長吁了口氣,意味深長:“不足之癥,慢慢調養,惜福養生,也能年壽綿長,大魚大肉,反倒福祚不永。”
小江太醫輕輕哼了聲,江暮書道:“當初,太后身邊的尚宮勤學好醫,向我請教醫理,聽說關木通等藥,長期食用會纏綿病榻,不能理事……”
小江太醫陡然變色,江暮書摸了摸胡須,淡淡道:“當時我說,不僅僅會纏綿病榻,還有礙子嗣,尚宮若有所思,似有憾色,致謝后離去。”
小江太醫睫毛微微抖了抖,臉色難看,江暮書無聲嘆息:“原本為皇上看診,太醫院常備六名醫士,分作三班,輪流看診,然而自皇上登基后,醫士們陸續離開,告老的告老,病休的病休,被問罪的也有,到如今,只剩下我為皇上看診。”
“你且好好去太醫署磨上幾年,把我教你的都理一理,編一本醫術,一套藥典,一本針法,再過幾年……”
小江太醫嘲道:“再過幾年,皇上也大了,該娶妻了,只是這圣躬時時不寧,纏綿不愈……到時候,又再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小太子,到時候……”
江暮書淡淡截住他口道:“書編好,你就出去行醫吧。”
小江太醫一怔,江暮書道:“御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若不能習慣這宮廷太醫的生活,也還是早些往那鄉野中去。”
“我們江家,世世行醫,至今已傳十二代,雖說如今御醫世家,卻也不是非要靠著這塊祖先傳下來的牌子世代傳家。你既不能適應,就還是早做打算。”
小江太醫沉默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收拾了下醫囊,起身走了出去。
江暮書長長嘆了口氣:“太年輕啊……”
熒光轉了轉,兜轉出了外邊,外邊天已全亮,螢火蟲也一點并不招眼,他轉了轉,又回到了紫微宮。
紫微宮外面果然也都攏著人,內監來往紛紜,宮人們端著銅盤毛巾等等一應物品侍立在宮殿外,大氣不敢喘。
他回到寢殿里的時候,看到蕭偃正沉著臉坐在床邊,地上一個內侍跪著,地毯上滾著茶杯,茶葉和茶水打濕了暗紅的地毯。
是下人摔了茶杯嗎?他有些訝異,這少年很少生氣,如今居然這麼陰著臉,是誰惹了他生氣嗎?蕭偃看著不像會是因為這樣小事生氣啊?他飄了進去浮在蕭偃身側。
蕭偃只覺得身側一涼,猛然轉頭看向窗子,臉上仍然帶著些驚痛和惆悵,眼睛里卻又帶著一絲期盼。
巫妖不解,但殿里有人,不好現身,只回了魂匣內,然后和他傳話:“你醒了嗎?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蕭偃伸手按住魂匣,巨大的失而復得的驚喜卷上了心頭:“九曜?您去哪兒了?”
巫妖道:“看你睡著,我出去看了看外邊的情況。”
蕭偃眉目已松,嘴角微微翹著,溢出一絲歡喜,揮手命內侍們:“都下去吧,朕不舒服,自己安靜一會兒。”
內侍宮人們連忙都退下了。
看沒人了,巫妖便現了身,紫灰色的幻影中金發金眸,肌膚蒼白如幽微的月光,五官不再模糊不清時隱時現地隱藏在光后,而是清晰了許多,眉目深秀,鼻梁高挺,恍如神國的寵兒,全不似這世上之人。蕭偃幾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金色睫毛,心中微微又是一驚,問道:“你可以現身了嗎?昨天消耗那麼大……又遇上了國師……”
巫妖側了側頭,忽然明白過來:“國師?你是擔心,我被你們的國師驅邪驅走了?”所以才那麼生氣?是以為自己不在了嗎?
蕭偃臉色帶了一絲窘迫,巫妖看到少年耳尖微微變紅,聲音卻還平靜:“我聽說國師讀了驅邪的經才走的……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