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了很久以后才嘲弄著和我說,皇上,偃同匽,就是皇帝退休呀,你這皇帝,從一開始,就是等著退位的,躺平等退位吧,傀儡小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
散作乾坤萬里春。
——王冕《白梅》
第5章 香如故
“我真的一直討厭他。”
“他偏偏學什麼都很快,老師們都喜歡他,他說話總是特別戳心,陰陽怪氣的,在我跟前尤其討嫌。”
“每次我看到他,就覺得他看不起我,他知道我就是個隨時退位的傀儡小皇帝。”
蕭偃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這個時候忽然又笑了聲:“其實我那麼生氣,是因為當時我其實就已經感覺到了,他說的是真的。”
蕭偃黑沉沉的目光看著九曜,光影中蒼白的巫妖宛如神祇,卻在聆聽凡人的訴說。他低聲道:“隨著我慢慢長大,我很清醒地認定知道了我是被太后和大臣們選中的傀儡這一事實,而這改變不了我討厭他,我一天比一天討厭他,雖然我表面上從來不說,我知道他也知道我很厭惡他,我和所有的伴讀說話,但是從來不會主動和他說話。”
“直到他的祖父和父親先后被問罪,他那天和往常一樣,正在文華殿內和我一起聽大學士們上課。我猜他應該也有預感,所以那段時間他幾乎沒有怎麼認真聽講,天天都是在靠著窗子邊在打瞌睡。”
“侍衛們當著我的面沖進來,將他像捆鴨子一樣的帶走,為首的侍衛統領只是簡單給我拱了下手,說奉的太后懿旨擒拿收押罪臣余孽。
我什麼都不能做,他的神情一直是冷漠和無畏的,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甚至也沒有向我求救。”
“顯然他知道,向我求救沒有用——也確實沒有用。我什麼都不能做。”
蕭偃冷冰冰地說著話:“您不知道朕這個自稱吧,朕,只有皇帝才能用的自稱,獨一無二。名義上,朕是至高無上無人可以僭越的,但事實上,他們可以隨時沖入我起居學習之處,將朕的伴讀捆走,甚至不需要得到朕的許可,也不需要交代解釋,沒有任何歉意。”
巫妖只是靜靜聽著,但蕭偃能感覺到那冰涼如水的目光一直凝視著他,令他狂躁的情緒仿佛得到了撫慰,他這些日子郁結的心情得到了疏散,胸中不知為何那點燃燒的炭火已平靜下來。
蕭偃垂下睫毛:“從進宮開始,我身邊的宮人,就從來都是隨便可以被替換,被懲戒,我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他們哪里來的,我誰都不能信任。”
九曜道:“所以,你生病了?今天來看望你的那個……太后。”九曜謹慎地避開了母親這個詞,顯然這一對名義上的母子,都并沒有把對方當成自己本該最親密的人,而這事情應該發生沒多久,所以這少年的心病,是因為這個吧?
蕭偃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保住了命,只是會被凈身而已,等他進了宮,我再想辦法把他調到我身旁照拂好了,至少……不讓他做那些低賤的勞役……”
他語速很快,仿佛在寬慰著自己:“其實歷史上也有很多宦官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比如熹宗時候的李柱國,撫養幼主長大并且手握兵權,忠心耿耿,比如前朝的鄭五福,訓練了水師……還有位文人遭了宮刑,后來他修了一本很舉世皆聞的史書……”
巫妖打斷了他的話:“你想救他嗎?”深諳禮儀的他知道不該打斷人的訴說,但這少年明顯就快要哭了,他的眼尾紅得厲害,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這寒風凜冽的冬日黃昏中,暮色已經開始降臨。
蕭偃從那種自棄自厭的情緒被強行打斷,微微張開了嘴:“啊?救他……我會的,朕讓他繼續和朕一起學習,聽大學士們授課,他那麼聰明,一定能……”
巫妖難得耐心地問他:“我是說,你想現在去救他嗎?讓他免于宮刑。”他謹慎采用了對方剛剛說過書面語,避免刺激他繃得太緊的神經。
蕭偃明顯楞了一下,眼睛先亮了亮,然后迅速黯淡:“不行的……他整個家族都被問罪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算現在將他救出來,我也沒有地方安置他,保障他的安全。他作為一個罪人,沒有家族沒有錢財,無處可去,連京城門都出不去……我也是……宮門都出不去。”
濃重的無力感再次涌了上來,他其實也是個囚徒,哪怕他再不甘祁垣一直以來對他的鄙視,他仍然無法否認,祁垣說的一直是事實,所以他才惱羞成怒的痛。
巫妖道:“只是一個小小的幻術……讓施刑者誤以為他已經受刑,然后他仍然會在宮里留下,你可以按你原來想法照顧他,直到你們找到合適的機會讓他出宮,多上幾年時間,我們應該就能想到辦法了。”事實上有了蕭偃協作,他覺得很快他就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將這個人送走。
總比蕭偃現在這樣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