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在,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去的。”譚璟揚埋頭狠抽了兩口煙,悶聲道。
“那人長得跟瓢蟲一樣。”程罪呢喃著說,“不是瓢蟲,那是他哥。大武子還在里面,他覺得是我害死了瓢蟲,來找我報仇……”
“這些你都跟警察說了麼?”
“嗯。”程罪攥緊自己的褲子,咬唇點點頭。
譚璟揚深吸口氣,攬過程罪的肩膀收緊,低聲道:“都過去了。”
“過去了……”程罪的唇邊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轉頭看向譚璟揚說,“揚哥,你知道在我進少管所的那天,我的姑姑、姑父做了什麼嗎?”
他頓了頓,輕笑了下:“他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別提多如釋重負了。或許這就像我的名字,生來帶‘罪’,哪個不想離得遠遠的?如此,也自然就不會落得別人閑話了吧,問起來,就說是程罪自己不是東西。”
提及程罪的姑姑、姑父,譚璟揚下意識摸上了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
程罪明顯也注意到了譚璟揚的小動作,看著對方的手腕,眼底隱隱蕩起了溫柔。
“那天要不是你,我的手指頭怕是真就被我姑父給砍下來了吧……”
隨著程罪的話,記憶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夏日的午后。
程罪的姑父總在喝酒,甚至很少有時間能看到他是清醒著的。
那天下午,譚璟揚隔著平房的門便聽到程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原來是他姑父發現自己丟了兩百塊錢,而程罪恰巧又剛買了一套百科全書。
譚璟揚自是知道那套書是程罪拿他撿瓶子一點點攢出的錢買的,可他姑父卻堅持程罪偷了自家的錢,從廚房里拿了把水果刀出來,將程罪的手死死摁在桌上,厲聲威脅再不承認就剁了他手指頭。
跟一個喝得爛醉的人自是沒有任何講道理的余地,眼見紅著臉的男人舉起了水果刀,譚璟揚趕忙上前將程罪護在了自己身后。
推搡間,那把刀在譚璟揚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也正是在這一刻,這個叫譚璟揚的人也同樣被藏進了程罪的心里,讓他知道,原來這世界上起碼還有一個人是會站在自己這邊的。
漸漸地,不知這樣感恩依賴的心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進而朝著另一個更為隱秘的位置越陷越深。
可是發現這一切的程罪不敢奢望,因為在他眼里,譚璟揚本該擁有更好的家庭與人生。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也更不可能愛上一個男人。
于是,程罪將他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最深處的角落,即便當一輩子的朋友他也是知足的,他甚至有想過要是揚哥未來的老婆嫌棄自己,那他就躲他們遠遠的!
直到……繼準的出現。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譚璟揚居然也可以喜歡上男人?
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譚璟揚的大好人生,因為他也曾為此將那份深愛的心情埋葬。如果自己能行,那為什麼繼準就不可以?
但他同時,也選擇了自我麻痹地無視掉了這層邏輯下更為真實的原因。
他其實瘋狂地嫉妒繼準,明明譚璟揚可以接受男人,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能是自己?!
這個問題從他出來見到繼準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不斷困擾著他。直到此時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明白了原因。
如果今晚之事換成是他看到有人要傷害繼準,應該絕不會像對方那樣拼死保護,甚至還為他擋刀吧。
甚至,他還可能會像當年自己的姑姑、姑父那樣,發出聲長長的如釋重負的嘆息。而后轉頭告訴譚璟揚,一切都是繼準的問題。
“揚哥……”
程罪輕聲開口,抬眼深深地注視著譚璟揚,“能跟我講講,你們的事麼?”
這一次,再沒有藏匿任何私心。
如果可以,就讓那束光照進他的世界吧。
正如譚璟揚所愿,把那些腐朽的紙錢,化為漫天蝴蝶。
……
……
啟明星在東方的天際,一閃一閃。
霧漸漸散了,醫院外的街燈下轉眼只剩下譚璟揚一人。
半小時前,程罪夾著煙,默默聽完了譚璟揚跟他講得那些關于繼準的事。最后又抽了一口煙,捻滅了煙頭。
他的嗓音此時已變得干澀不堪,抬眼問譚璟揚要不要一起回家?
譚璟揚沉默片刻,沖他搖了搖頭。程罪看著譚璟揚走到馬路邊,替他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而后溫聲再三叮囑司機務必將人送到樓下。
程罪低頭牽了下唇角,也不再多說什麼。他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替譚璟揚戴上,而后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譚璟揚。”
程罪搖下車窗,再次沉靜地凝望了對方許久,看著昔日的少年如今已褪去了當年狠厲囂張的模樣,變得隱忍成熟。
最后,他淡淡笑了下,而后認真地對他說:
“你們,好好的。”
天色越來越淡,街道上已經有清潔工人拿著掃帚清掃著路邊的殘枝枯葉。看到譚璟揚后不禁皺了皺眉,只當是哪個貪玩的學生剛剛散了場。
譚璟揚將空了的煙盒丟進垃圾桶,而后轉頭看向醫院大門,邁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