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頭時, 他眼底先前的悸動已徹底歸于死寂。
“我也怕麻煩。”譚璟揚吐了口煙, 勾起唇角,“好奇罷了。”
繼準并沒松口氣, 他總覺得對方腦內剛剛進行了一次短暫且激烈的交戰。
“其實我……”繼準試圖找補, 可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繼準,我拿你當朋友。”譚璟揚的神情柔和下來, 煙草的味道在二人之間縈繞, 夾雜著秋風的寒涼。
見繼準還是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譚璟揚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可胳膊剛抬到一半, 頓了頓又收了回去。
“揚哥,你要真是我也不會怎麼樣的。”繼準摸摸鼻子說, “真的,我也拿你當朋友。就像黑子對蘇皓一樣。”
“我真不是!”譚璟揚哭笑不得,“這咋還強按頭了呢。”
“操,還不是讓你給問懵了。”
“行了鬧寶兒,早點回家吧,晚了媽媽罵。”
“嘿,別來勁啊孫zei!”
“說誰孫zei?”
“誰答應就說誰唄。”
“我看你又欠收拾了是吧?”
“來啊孫zei,比劃比劃?”
短暫的尷尬過后,一切看似又都恢復如常。
兩個少年打鬧的身影在這秋季漫天滿地的黃顏色中漸漸遠去。
連帶著的,還有一絲尚未來得及變化,就又消散如煙的曖昧情緒。
……
按摩店的慧姨正坐在門口,邊夾著根女士細煙,邊快速點著一沓錢。
“喏,這是英子的。”
“小翠的。”
“蘭蘭的。”
“王姐……”她瞟了眼面前穿著樸素的婦女,又多抽出兩張大票,一并遞給對方,“你的。”
“欸欸,謝謝老板!”婦女接過錢,摩挲著點了點,而后訝異地問,“是不是給多了啊?”
“給你就拿著唄。”慧姨吐著煙圈隨口道。
婦女連連感謝,小心翼翼地將錢塞進大衣口袋。
細看之下,她的眼神竟全程都只看向一處,沒有一絲變化。
其他人也是,除了慧姐外,全是盲的。
“快走吧,回去路上慢點啊。”
慧姨發完錢,返回店里取了瓶指甲油,頭也不回地囑咐著店員們。
“小慧姐再見!”
眾人跟慧姨打了招呼,有說有笑地相伴朝巷口走去。
慧姨擰開指甲油,把腳翹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染著指甲。
煙灰積攢的多了,就用手彈一下。
褪色的指甲再次被鮮艷的紅色覆蓋。
“你得在那兒站了有個把小時了吧?”慧姨也不抬頭,漫不經心地問向陰影處的身影,挑起紅唇,“失戀了?”
暗處的人從鼻間發出聲低笑,緩步走了出來。
電壓不穩的路燈明滅著,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我一直在看你做生意。”
譚璟揚的嗓音此時已被煙徹底燎啞,聽起來比往日更加陰沉冷冽。
“好看麼?”慧姨繼續往腳上涂指甲油。
“挺意外的吧。”他頓了頓,“起先我朋友說你這兒就是家正規按摩店的時候我還不信。”
“不然是什麼,真當我開窯子的啊?”慧姨嗤笑了聲,說,“小朋友,現在是法治社會,像我這種小老百姓可不敢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譚璟揚沉默了下,低聲道,“抱歉。”
慧姨用手給腳指甲扇風,拖著細軟的調子說:“你說的朋友是小準吧?……嘖,那可是個小機靈鬼兒。怎麼最近沒見他來?”
提到繼準,譚璟揚的心里又是一抽。
“他住西城的,沒事老往這兒跑干嘛?”
“也是,怪麻煩的。”慧姨接話。
譚璟揚翻翻煙盒,里面空蕩蕩的。
他將其捏癟扔進垃圾箱,悶聲笑了聲:“可不,別老給人家添麻煩。
”
譚璟揚轉身正打算上樓,再次被慧姨叫住。
“哦對,你弟的畫獲獎了。”
“什麼?”
慧姨捻滅煙頭,換了腳繼續涂指甲,說:“那小家伙好玩兒的很,在我店門口探頭探腦的。問他要干嘛,他支支吾吾說學校辦畫畫比賽,想請我給他當模特。”
說到這兒,慧姨忍不住笑了。
“我說我有啥好畫的,人老珠黃了都。他非說好看,一放學就搬個小板凳守在店里,連著忙叨了好幾天。今兒突然興沖沖跑來跟我說,他的畫獲獎了。”
“是麼。”譚璟揚的眸色軟下一些,沖慧姨輕輕頷首,“麻煩你了。”
慧姨揮揮手,示意譚璟揚趕緊上樓吧。
……
譚璟揚回到家中,譚樂已經睡了。屋里依舊給他留了盞橘色的小燈。
他悄聲走到書桌旁,想把燈關了。剛好就看到譚樂獲獎的那副畫。
破舊掉漆的按摩院內,穿藍色旗袍的女人正在給一個老太太熏艾。
老太太穿著樸素,臉上掛著慈祥安逸的笑。
其他的盲人店員有的正在給毛巾做消毒,有的在互相研究人體穴位,畫上充斥著市井煙火中最真實的工作場面。
這幅畫的名字叫——《最勤勞的人》。
譚璟揚的唇不易察覺地向上牽起。畫在他眼前虛化,依稀又看到了那人在夜色中發亮的眸子。
他露出單側的虎牙,偏頭笑著問自己:“怎麼就不是了呢?揚哥。”
只有內心澄澈的人,才能看到掩蓋在重重迷霧下的光。
譚璟揚不希望因為自己讓他變得不高興,他只要永遠活在太陽下就好。
簡單、干凈、不復雜、不麻煩。
也許,只是做朋友,真挺好的。
燈熄滅了。
……
近段時間,繼準總覺得譚璟揚好像變了。
雖然還是會在人前裝成正人君子,人后和自己插科打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