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她可以回家過年了。”
姨媽反應了一會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急促地呼吸了很久,激動地垂下頭將臉埋進手心里,把洶涌而出的眼淚藏在手心。
姨夫用力地抱住了姨媽,像是要將她勒緊骨肉里,眼鏡上泛起霧氣。
這一句話于他們而言,無異于是一場救贖。
他們一時間無法思考,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林項北跟醫生道謝,詢問了手術后需要注意的一系列問題,最后向醫生深深鞠躬。
只有真的見證過醫生如何將至親從死亡手中奪回,才能理解這一刻難言的感激。
于年年被送回病房,還沒有這麼快醒來。
姨媽姨夫在病房守著,林項北將時間留給他們,疲憊地靠在墻上緩了緩情緒。
連日來緊繃的神經驟然放松下來,林項北思維有些斷斷續續,像是被冷不丁抽空了所有精力一樣,口渴和饑餓感都像隔著一層什麼看不見的薄膜,意識上清楚,卻激不起任何反應,有種無法思考的放空式的遲緩。
精神上的疲憊和極度的放松,讓他想找一個地方休息片刻,什麼都不做,就只安靜地發一會兒呆。
他一路出了醫院大樓,漫無目的地慢慢走著,找了一處后院的長椅坐下。
年底了,呼出來的哈氣都是白色的。
心事放下,林項北坐在冬日里稍顯冰涼的長椅上,也不覺得冷。
他坐了很久,直到那種延遲到來的情緒讓他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口袋里的手機傳來震動聲。
周嶼白知道手術是今天,估摸著要結束了,給他發了消息。
他眉間緩和,抿出一點笑來,給他回消息。
[1729號白熊:手術很順利]
先將這條發送過去,林項北繼續打字,打到一半,周嶼白播了電話過來。
林項北有點出神地認真看著語音通話的界面許久,才按了接通。
“喂?”
周嶼白那邊背景音有些嘈雜,應該是剛結束工作,正在往外走,第一時間就跟林項北聯系了。
“怎麼這麼久才接,我差點以為你怎麼了,想直接翹班殺到那邊去。”
周嶼白這麼敬業且有責任心的人,能說出這種話,聽起來是真的有點急了。
林項北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擰緊眉頭,大步往外走的樣子。
這陣子不方便語音,林項北也沒有心情,周嶼白知道輕重,也給他留出了陪家人的空間,消息沒怎麼聊過,語音更是沒有。
時隔不過一個周左右,再聽到周嶼白熟悉的聲音,林項北發現自己竟生出一點恍惚。
林項北沒回答,周嶼白那邊又稍顯急促地低低叫了他兩聲。
“林項北,說話。”
他無知無覺在院子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凍得有些呼吸不暢,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他安靜地仰起頭看著藍藍的天,無意識地笑起來。
林項北將手機放到耳邊,很輕但很清晰地開口。
“周嶼白,我想你了。”
第171章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 林項北看著朝天空伸出枝椏的樹枝,語氣平和,那些藏在心里從未跟任何人提及的過去, 好像終于結痂,能夠不回避地挖開,然后放任它痊愈。
或許是緊繃的情緒徹底放松下來,或許是本以為會再次失去的人被拉了回來,讓林項北知道,不是每次都會迎來同樣的結局。
他慢慢開口, 將最大的心結,用最平穩的口吻說給信任的人聽。
好像把壓在心里的郁結說出來,就能夠真正放下,讓它成為過去。
“直到小學三年級以前, 我爸每年夏天都會帶我去游泳館,大多是一兩個小時, 也有一待一整個下午的時候。”
林爸很喜歡游泳,經常帶林項北去,而林媽小時候有溺水的經歷,從來不會一起去。
林媽是藥物研究人員,工作忙,林爸做小生意,能自由支配的時間多,常常一時興起就帶林項北跑到游泳館去消磨時間,林媽打電話聯系的時候,十次里面有兩三次沒人接。
每次林媽抱怨打電話聯系不上這回事, 林爸總是左耳進右耳出,還會在林媽念叨的時候, 偷偷朝林項北做鬼臉,逗得林項北想笑,導致被林媽抓包,好氣又好笑地瞥著林爸搖頭。
林爸總是據理力爭,覺得一共就游一兩個小時,接不著也不耽誤事,手機放儲物柜里當然聽不到了,用防水袋裝了隨身掛著又不得勁,又不是故意不接,沒當回事。
就是因為這種不注意的小事,林爸沒能接到林媽最后一個電話。
意外就是完全無法預料,才會被稱作意外。
林媽意外出事,昏迷前意識不清,強撐著掙扎打給林爸,想最后說兩句話,卻沒能接通。
那天林爸在游泳館待到晚上六點,沖完澡拿出手機撥回去時,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
林項北還記得那時候林爸朝他聳聳肩,笑著說怎麼辦,你媽好像生氣了。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林項北已經不記得是怎麼度過的。
家里終日燈也不開,林爸原本煙酒都不沾,卻開始終日酗酒,抽完的煙盒丟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