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句話, 段星斂便越發挺直了脊梁骨, 他看著段成森錯愕的神情, 幾乎想要不合時宜地笑起來。
可此時,本就因為段星斂的執拗和決絕而透骨酸心的馮笠聽到此處,卻忽然偏頭, 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情緒也終于跳下懸崖,她幾乎是怨懟地看著他們, 尖聲吼道:“你們能有什麼未來!你們不可能有未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馮笠一手撐著會議桌, 借力支撐住自己,一手又去抹臉上的淚水,可是那淚仿佛積蓄了很久, 從十幾年前的破碎混亂一直攢到如今,流不完也擦不盡。
段成森連忙過去攬住她,但馮笠卻不理,她此刻像進入了什麼極端狀態, 只泣下如雨地盯著段星斂:“段星斂我告訴你, 我生你養你, 不是為了讓你今天來跟我唱反調的, 你要是還有良心,你現在就跟我回去!”
段星斂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痛,而他從沒見過馮笠這樣,他也不曾料想,他的喜歡不但不被家人理解支持,反倒還像如今這樣被質疑、責罵、甚至被綁架。
可段星斂繃著肩膀,未曾松懈半分,他知道,自己一旦低頭,就將是一個無法回頭的開始。
于是萬般否定之下,他也口不擇言起來。
“之前十幾年也沒見你們怎麼管過我,現在戳到痛處了,才想起來管我,會不會有點晚了?”
此言一出,就連段成森臉上神色都變得僵硬不自然起來。
但他見馮笠備受刺激的模樣,越發覺得段星斂的違逆近乎于六親不認,他氣怒上頭,眼眶瞪得狠,順手抄起了一旁的煙灰缸。
幸好這次在場的其他人緊盯著他的動作,趙春天和魏蘊趕緊按住他。
裴翊也越步上前,半身擋住了段星斂。
正值此僵持不下之際,從趕來開始便沒有過一句發言的裴雪緣走了過來,裴雪緣消瘦之后總顯得精氣神不好,但年齡和閱歷在,氣勢也仍在,面對常年身居高位的段成森也不落下風。
“段總,消消氣。”裴雪緣一改往日和裴翊相處時的隨意,顯出幾分大人的可靠,“別傷了孩子的心。”
裴雪緣來燕城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和段成森見到,當年他們差多了感覺和緣分沒能二婚,但段成森很給裴雪緣幾分面子,此刻聞言,便繃著臉色沒有說話。
馮笠看了裴雪緣幾眼,也把頭偏向了一邊。
裴雪緣接著回頭,扯起嘴角,到底對段星斂笑了一下,開口道:“小星,阿姨長你一輩,便斗膽說一句,言語如利刃,也別傷了父母的心。”
其實裴雪緣自覺沒有資格來說這話,如果是裴翊這麼說她,她絕對一句話都不會反駁。
再者生下裴翊是她自己的決定,裴翊在出生之前也并不能選擇自己能否來到這個世上,而她生了裴翊,好好地教養他、陪伴他便是為人父母應有的責任,她沒有做好,已經有愧于心,自然不能要求更多。
可說這些話的人是段星斂,很大程度上,如果不是為了裴翊,段星斂也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些話。
裴雪緣不想裴翊成為這個關鍵,也不想他們之間再沾染上這許多,所以只能在這中間說和一句。
而且從某些角度來看,生養之恩又確實難以還報,不能不認,她更不可能慷他人之慨。
段星斂聞言,呼吸微沉,終是沒再多說什麼。
接著,裴雪緣看了他們倆一會兒,嘆了口氣,終于是說:“小星,你先跟爸爸媽媽回去,好好談談也好好想想,好嗎?”
段星斂瞳眸一怔,但他抬眼,見裴翊清澈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也向他點了點頭。
段星斂肩背的力,忽然就泄了半邊。
——
此外全程魏蘊和趙春天就沒說話,主要人家父母當前,又是這等大事,他們根本無處插嘴。
只在最后兩個孩子簽完假條離開時,魏蘊說她每天會把各科課件按時發送,讓他們每天記得接收。
之后段星斂跟著回去,什麼東西都沒有收拾,馮笠盯著他,根本不再給他和裴翊單獨相處的時間。
而裴雪緣在教學樓下等著,裴翊則回了一趟教室。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事情好像已經發酵起來了,盡快刪得再快,也總有人是見過他和段星斂接吻的帖子,而流言就像空氣,總是傳得飛快。
他在路過走廊時,都能夠感受到來自別班同學的打量以及各種各樣的目光。
好在裴翊早就習慣了,對此并無感覺,他在此刻還有些慶幸,幸好段星斂沒能回來。
不過走進一班教室時,這種來自四面八方的觸角卻收了回去,不知大家是在刻意維護他的感受,還是沒有緩過來。
裴翊安靜地走回座位,收拾了一下書包和要用的試卷,全程也沒跟任何人說話。
只是臨走之前,回頭看見段星斂鋪著卷子、筆也未收而顯得有些凌亂的桌面,停頓片刻,到底是轉過身去,替段星斂好好歸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