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會想,”坐到餐桌前,封肆舉杯,與陸璟深輕輕一碰,“如果我們這七年都能在一起,會是什麼樣。”
陸璟深一怔,封肆將酒杯送到唇邊,酒水浸潤過他略微干燥的唇,慢慢咽下后,他接著說下去:“遺憾也是有的,就算以后還有很多個七年,但畢竟是從二十歲到三十歲的年紀,可惜了。”
陸璟深:“……抱歉。”
他其實才是最遺憾后悔的那一個,但錯過的事情終究無法再重來。
“不用再說抱歉,”封肆擱下酒杯,微微搖頭,“我說這些,不是責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確實有點遺憾而已,不過換個思路想,真一直在一起,說不定現在我們已經七年之癢了。”
說到后面封肆又笑了,陸璟深卻聽得不是滋味,下意識道:“我不會。”
封肆:“不會什麼?”
“七年之癢,”陸璟深堅定道,“我不會。”
封肆的笑聲更愉悅:“對自己這麼有信心嗎?”
陸璟深并不喜歡這個話題:“肯定不會。”
“好吧,我應該也不會,”笑過封肆收回視線,捏著刀叉,慢條斯理地品嘗著他們一起親手做出的美食,明明是不走心的姿態,隨口說出的卻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真心話,“只要你還要我,我肯定不會先厭倦你。”
陸璟深在那一瞬間嘗到心臟莫名地疼痛和酸澀,像給出承諾一般再次鄭重重復:“我不會。”
封肆叉了一塊烤牛肉粒送到他嘴邊:“張嘴。”
陸璟深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里,一下忘了反應。
封肆眼里重新浮起笑:“想什麼呢?試試吧,這牛肉粒還挺好吃的,腌入味了。”
陸璟深看著他,心頭稍松,接下了他的投喂。
“不用想太多。”
封肆收回手,繼續對付盤中的食物,自若道:“順其自然就好,我們都對自己有信心,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陸璟深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逐漸放松下來:“我知道。”
用過晚餐,封肆將家中各個角落都點上蠟燭,火光搖曳,漫開在他含情的眼眸里,他向著陸璟深伸出手:“跳舞嗎?”
昨天沒有跳的那支舞,他想現在補上。
陸璟深回視他,交出自己的手。
留聲機依舊在低吟淺唱,他們在其中相擁漫步起舞。
“那次我還買了一本詩集記得嗎?”
腳步旋轉,封肆湊近陸璟深輕聲問。
陸璟深:“嗯。”
他記得,也是在法國的跳蚤市場上,除了留聲機,封肆還挑了一本上世紀出版的詩集,他原以為封肆是心血來潮,并非真的有興趣。
封肆低低地笑:“詩集我讀完了,念一首給你聽?”
陸璟深:“好。”
封肆的呼吸落得更近,呢喃吐息貼至他耳畔。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陸璟深的心尖顫栗,封肆側過頭,親吻他耳上那顆小小的痣。
如同溫柔地包容和安撫。
他們繼續在歌聲中漫步旋轉。
“I offer you whatever insight my books may hold. whatever manliness or humour my life.”
我給你我寫的書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或幽默。
“I offer you that kernel of myself that I have saved somehow -the central heart that deals not in words, traffics not with dreams and is untouched by time, by joy, by adversities.”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想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封肆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落進耳中,是陸璟深早已熟識的、能叩擊他靈魂的聲音。
“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
I offer you explanationsof yourself, theories about yourself, authentic and surprising news of yourself.”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對自己的解釋,關于你自己的理論,你自己的真實而驚人的消息。
“I can give you my loneliness, my darkness, the hunger of my heart; I am trying to bribe you with uncertainty, with danger, with defeat.”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陸璟深聽懂了,封肆念的是詩,也是他心底的聲音。
他在滿目漾動的燭火中,看到了封肆眼中的專注和虔誠,只對他的。
“I offer you the loyalty of a man who has never been loyal.”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時,陸璟深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他與封肆交握的手中滑落至他無名指的指節上。
垂目看去,銀色的素戒在火光里閃爍著動人光輝。
這就是封肆打算給他的,這首詩,還有這枚戒指。
陸璟深的眼里有轉瞬即逝的詫異。
封肆與他掌心相貼,溫熱的觸感拉回了他的神思。
他注意到封肆無名指上不知什麼時候戴上的,和給自己的這只一樣的戒指。
“結婚吧。”
封肆如是說道。
陸璟深:“你在向我求婚?”
“是,我在向你求婚,”封肆的眼神堅定而誠摯,“結婚嗎?”
陸璟深定定看他,心潮涌動。
這個男人玩世不恭、落拓不羈,他用這些偽裝自己,迷惑身邊的每一個人。
但也是這個人,專一地、執著地、不愿放棄地一直在追尋他,將他從深淵中拉回。
他愛這個人,從以前,到以后。
笑意逐漸在眼中彌漫,陸璟深終于點頭。
“好,結婚吧。”
--------------------
詩出自博爾赫斯——《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