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挑了間人少清凈的餐廳,飯桌上陸璟深幾次想問,都被封肆打斷。
“吃完了再說,我在飛機上就沒怎麼吃東西,你讓我先填飽肚子吧。”
陸璟深看到他眉目間風塵仆仆的疲態,到嘴邊的話咽回,安靜下來。
吃過晚飯,改由封肆開車,帶著陸璟深穿梭在城市燈火漸起的街頭,最后他把車停在無人僻靜的城中湖邊,提議下去走走。
“時間還早,我們去外面轉一圈吧。”
話說完封肆先推開車門下了車,陸璟深跟下去。
湖面倒映著夜色,斑駁光點散落其間,感受到拂面過的潮濕的風,陸璟深的心情逐漸平靜,終于問出口:“你為什麼回來了?”
原以為封肆會漫不在乎地說一句諸如“我不能回來嗎”,或者“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之類的話,但是沒有,他甚至連臉上慣常掛著的笑也收斂了,只說:“在這里找了份工作。”
陸璟深:“……這里?”
封肆解釋:“京航大學的飛行教員,幫他們培養飛行學員,簽的外聘合同,下周開始上班,想了想還是回來工作吧,我媽年紀大了,一直念叨著落葉歸根,早晚也要回來這邊的,連婷婷也打算大學畢業后來這邊發展。”
他沒有說的是,這份工作不是臨時決定的,早在年前他走之前就已經定下了,回去英國過完年,等到這個學期開學才正式回來上班。
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離開。
陸璟深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封肆竟然選擇了去高校任教。
但至少,這個人回來了,他們以后能經常有見面的機會。
“去學校做教員,工資沒有多少。
”
憋出這麼一句,說完陸璟深自己也察覺到尷尬,封肆卻道:“確實沒有多少,但也挺好的,穩定,事情少,不用到處飛來飛去。”
不知道下一站又會是哪里,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陸璟深莫名想起他在明信片里寫的這句話,略不是滋味:“是挺好的,也輕松一點。”
封肆盯著他的眼睛,換了個話題:“你今天去看心理醫生,有效果嗎?”
陸璟深的臉色微變,封肆沒給他逃避的機會:“你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麼要看心理醫生。”
確實沒有,封肆之前問過他好幾次,但每一次話到嘴邊,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那些痛苦的記憶,他實在沒勇氣自揭傷疤,今天要不是走進那間心理康復室,他根本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情。
看到陸璟深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封肆抬手在他肩膀上壓了一下,溫緩了聲音:“放松一點。”
陸璟深慢慢放松呼吸,封肆收回手:“你姐姐去倫敦時,我跟她見了一面,你的事情她都告訴我了。”
陸璟深驚訝看向他,封肆道:“現在能跟我說說嗎?或者我來問,你回答我,可以嗎?”
陸璟深的神情里出現了掙扎,在封肆溫和目光注視中,慢慢點了頭。
封肆:“害怕、恐懼、厭惡同性戀這個群體,所以我第一次帶你去gay吧,你的反應才會那麼大?”
陸璟深的手搭在湖邊的扶欄上,下意識收緊,艱難吐出聲音:“嗯。”
封肆:“當時你說你不是我們的同類人,是因為心理上的排斥和憎惡,所以不想認同自己同性戀的身份?”
陸璟深澀聲道:“是。”
“那麼在認識我之前,對自己的性向有過認識嗎?”封肆接著問。
陸璟深陷入沉默中,封肆沒有催促,安靜等著他回答。
半晌,他再次開口:“我不知道,我沒對其他人動過心,男人、女人,都沒有。”
封肆:“不了解自己的性向,又害怕厭惡同性戀,對陌生人的戒心比一般人更重,在非洲我們剛認識那天,為什麼又敢獨自一人上我的車?”
這個問題,陸璟深確實答不上來。
他去非洲,本意是想找個遠離自己熟悉的世界、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喘口氣,對周圍所有不認識的人都保持著高度警惕,非必要絕不主動跟人攀談交流,但偏偏他遇到了封肆。
即使本能的自我保護讓他下意識表現出自己聽不懂中文,但被封肆那雙盛了笑意的眼睛盯上時,他卻在自己內心深處隱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他想認識這個人。
或許就只是那麼電光火石的一念之間,他的警戒線松開了一個口子,他選擇了遵循心底深處的想法,上了封肆的車。
“如果一定要說,”陸璟深努力組織著語言,“我可能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想認識你。”
封肆問:“你這麼說,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其實對我一見鐘情?”
明明像是調情的話,他的語氣卻格外正經。
陸璟深想了想,再次點頭。
如果在極端的自我封閉下,還能被某個人吸引,在心潮里投下波瀾,這或許確實就是一見鐘情。
他沒法否認。
封肆繼續道:“原本最憎惡恐懼的群體,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是其中一員,是不是很難受?”
陸璟深的雙手用力握緊,下頜線緊繃起。
封肆看著他這樣,想起自己第一次親他的那晚,陸璟深緊張到渾身發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