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位封媽媽長了一雙和封肆、封婷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他沒有認錯。
“我是他……朋友,”陸璟深猶豫說,“他在家里嗎?”
封媽媽笑道:“他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了,還沒回來,應該也快回來了,你要不跟我進去家里等吧。”
陸璟深跟著她上樓,他們家住的是很有年代感的老式公寓,腳踩在木制的地板上還能聽到回聲,封媽媽跟陸璟深介紹,說他們一家在這里住了快三十年,習慣了這個地方,不愿意搬家。
“封肆和他妹妹都是在這里出生長大的,以前我們一家四口人很熱鬧,后來兒女長大了,去外工作的工作、讀書的讀書,放假才有空回來,我丈夫前兩年也去世了,家里就剩我一個人,我倒是希望封肆能回來倫敦工作,我能多見見他,不過他之前說想去國內,我也支持他,也許等以后我更老一點,也會回去。”
封媽媽說著似不經意地移過視線,打量了一眼神色認真、側耳傾聽自己說話的陸璟深,接著道:“封肆一直就是這種不定性的個性,習慣了滿世界跑,我其實挺意外他會想回國,畢竟他也就是小時候跟著我回去過幾次而已。”
陸璟深輕抿唇角,他看見眼前長不見底的樓道和走廊,微碎的灰塵舞動在斑駁光影里,歲月的痕跡雕刻在此,想象中封肆曾無數次在這里來回,從稚童到如今。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兩個人,若無那一場陌路相逢,這輩子或許都不會有交集,若無封肆這七年堅持不懈地找他,相交過的兩條線在漸行漸遠后,也終究會歸于平行。
想到這些,心尖忽然冒出一陣細密的疼,并不致命,但依舊讓他很不好受。
進門封媽媽將剛去超市買回的東西放下,還有一束鮮花,被她隨手插進玄關邊柜子上的花瓶里。
她示意陸璟深隨便坐,去給他泡茶。
封婷回去了法國念書,封肆還沒回來,家里沒有其他人,陸璟深這會兒才覺不太自在,封媽媽大約看出來了,端茶過來時問他是不是沒吃早飯:“我現在去準備,一會兒就能吃,左手邊那間是封肆的房間,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里面看看有沒有什麼能打發時間的書。”
陸璟深跟她道謝。
封媽媽進去了廚房,陸璟深起身走去封肆房門邊,手停在門把手上,頓了一頓,慢慢推開。
逐漸展露在眼前的是跟陸璟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堆的最多的東西竟然是書和各種獎章,他走去書架邊,放眼看去,大多是飛行專業相關書籍,那個人雖然看著不正經,但其實對待工作,態度并不比別人馬虎。
陸璟深的手拂過那已經有些年頭的書,心里沉甸甸的,積攢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仿佛在這里,他才終于真正窺到了封肆過往的一隅,重新認識了那個人。
手指忽然間頓住,注意到藏在書架角落里的一沓明信片,陸璟深猶豫伸手過去,拿出了最上面一張。
翻到背面,收件人竟然是他自己,下面是封肆用英文寫的一段話。
“Alex,
我準備去迪拜了,這是這七年里換的第幾份工作,我也不記得了,雖然有些不切實際,聽說那邊有錢人挺多的,還是想去碰碰運氣,不知道下一站又會是哪里,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Feng
2022.1.3”
陸璟深愣了愣,接著拿下第二張、第三張和更多。
“Alex,
這里是意大利威尼斯,教堂的鐘聲響了,有人坐著岡朵拉從橋下穿過,他們正在接吻,很羨慕他們,下次有機會希望能和你一起來。
Feng
2021.6.15”
“Alex,
我回家了,我爸生病去世了,我媽一夜之間好像蒼老了很多,想起他們以前恩愛的日子,原來一輩子也不過短短三十年。
我還會繼續找你的。
Feng
2020.8.19”
“Alex,
紐約今夜下雪了,是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場雪,碰到了一個跟你長得很像的人,很想把他當做你,但他不是你,還是騙不了自己。
Feng
2019.11.28”
“Alex,
這次我來的地方是法國,法蘭西人太熱情了,連我也有點招架不住,這麼看你肯定不是這里的人,可是你會說法語,是什麼時候學的呢?
Feng
2018.4.13”
后面有幾張明信片的紙張已經開始泛黃。
“Alex,
亞洲我已經轉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你,我決定去其他地方試試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那三個月我臆想出來的人,我還是不信,不找到你怎麼想都不甘心。
Feng
2017.12.3”
“Alex,
我總覺得你是東亞人,你聽不懂中文,會是日本人或者韓國人嗎?現在我在東京新宿的街頭,這里人太多了,可一個都不是你,你到底在哪里呢?
Feng
2016.2.12”
“Alex,
一個月了,你還是沒有回來,我以為沒那麼重要的其實很重要,是不是你以為不那麼重要的其實根本不重要?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可能是瘋了。
剛在街上看到這張明信片,之前你想買最后一張卻被人搶先拿走了,今天我幫你買下來了,但是不知道要寄去哪里。
Feng
2015.11.8”
幾十張明信片,陸璟深一張一張看完時,察覺到眼睛一陣難忍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