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片刻,凌祈宴道:“我去那看看。”
太后安排了個寧壽宮大太監一路護送他去江南,那太監顯然認得靜水寺的住持,去說了說,凌祈宴被準了進去。
這靜水寺占據了這里一整座山,凌祈宴被人引領著進去,走了許久,才到云氏的住處。
云氏單獨住在寺廟深處的一間小院中,這地方環境不差,但看著十分冷清死寂,仿佛沒有生氣一般。
凌祈宴沒進去,只在院外站了片刻,期間云氏出來過一趟,到院中打水,她一身粗布緇衣,頭發已經剃了,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眼神更是古井無波。
即使這樣,她依舊是美的,褪去那日在興慶宮時的猙獰和怨忿,當年那艷冠上京的傾城之色,又重新在這張無波無瀾的臉上凸顯出來。
凌祈宴平靜看著她,這人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對她沒有向往,亦無怨恨,她雖拋棄了他,但幫他換來了二十年和余生的榮華富貴,哪怕只是為了報復,她都不欠他的。
凌祈宴始終沒走上前,待云氏打了水回身進門,他也轉身離開。
云氏停步在門檻邊,回頭望了一眼,只看到院外在春風中簌簌顫動的花枝。
走遠之后,凌祈宴猶豫問那太監:“她……在這里會有危險嗎?”
他不信沈氏會這麼輕易放過云氏,若有機會,沈氏只怕恨不能將云氏千刀萬剮。
太監低聲道:“您放心,太后娘娘特地叮囑過這里的住持,有她看著,那些人下不了手的。”
凌祈宴心下一松,點點頭,沒再多問。
傍晚時分,到達驛站歇腳,明日再往前走個幾十里,就要出京畿之地,是凌祈宴自己選的,走陸路下江南,雖會慢上許多,但他想沿途到處看看。
躺在驛站的硬板床上,凌祈宴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平靜,待明日之后,前塵往事盡消,京中的人和事,便再不要憶起了。
翻過身,他闔上眼,安然睡去。
上京。
永安宮里,溫瀛一手枕在腦后,全無睡意。
宮殿中還有未熄的燈火,明日他就要離開這個住了不過兩個月的地方,啟程往西北去。
他沒有與凌祈宴說,他離京赴任的時間,只比他晚一日。
想到昨夜還醉眼迷蒙躺在自己懷中的那個人,溫瀛閉上眼,將那些雜亂的思緒屏除。
清早,天色未亮,溫瀛已起身,去拜別皇帝、太后和沈氏。
在鳳儀宮,溫瀛在外等了兩刻鐘才得進去,沈氏這幾日心情十分不好,衛國公府出了事,沈興曜那小子和一幫世家子前幾日去外踏青,在山野中失蹤,皇帝已下旨派京衛軍和上京府衙的四處搜找,但遍尋不著,至今杳無音訊。
因溫瀛不親近她,沈氏對這個便宜兒子并無多少熱絡之意,不咸不淡地叮囑他幾句,就讓之退下了。
溫瀛一句話不多說,告退出去。
辰時三刻,領著五百親兵,溫瀛的車駕低調出城,行了一個時辰,在京郊的別莊中暫歇。
這座山莊從前是凌祈宴的,在凌祈宴“暴斃”后,被皇帝轉賜給了他,這還是山莊易主后,溫瀛第一回過來。
當年秋闈之后,與凌祈宴在這莊中悠閑度日的那一個月,已恍若隔世。
進入山莊里,揮退了跟著的下人,溫瀛沖身邊的親衛示意:“那幾人關在哪里?帶路。”
山莊陰暗潮濕的地室門打開,親衛舉著火把,領著溫瀛順石梯而下,往前走了一段,是一長排的鐵柵欄,關在里頭的,正是沈興曜幾人。
那幾人皆衣不蔽體,神志全無,摟抱在一起如同畜生一樣交媾,丑態畢露、不堪入目。
溫瀛站在柵欄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沈興曜渾渾噩噩地從地上爬起,見到溫瀛,眼里終于有了一絲清明之色,猛撲至柵欄上,伸手想去撓溫瀛,卻如何都夠不到。
溫瀛冷冷瞅著他,一動不動。
沈興曜雙目怒瞪,恨得幾欲滴出血來,喉嚨里艱難擠出聲音:“你、是你!我沒、沒害過你,你怎能如此……”
他仿佛已完全忘了,他曾經幫著太子,斷過面前這人的前程仕途。
“你做過的惡事,總要償還的,”溫瀛低啞的聲音緩緩說道,“當年你們給趙熙下過的藥,對趙熙做過的事,如今親身嘗一嘗,滋味如何?”
他的目光陰鷙森寒,眼中殺意畢現,沈興曜下意識地抖了抖:“你不敢,皇后娘娘不會放過你……”
“皇后娘娘是本王的母后,”溫瀛幽幽提醒他,“就算她想偏幫你這個侄子,那也得她能找到你。”
被溫瀛這麼盯著,沈興曜眼中的驚怒逐漸化作恐懼,死死抓著柵欄,哆嗦著哀求他:“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
溫瀛漠然看著他,如同看著一件死物。
從地室出來,迎面而來的刺目陽光讓溫瀛下意識地閉了閉眼,他的神色更冷,漫不經心地吩咐人:“再過兩日,將他們綁上石頭,扔運河里去。”
當年趙熙是如何死的,他們也一樣,以命抵命,他向來公平。
親衛垂首領命。
晌午時分,路過一處山道邊的茶棚,凌祈宴下令原地暫歇休整片刻,吃些東西再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