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窗棱雕琢的光影落在溫瀛臉上,襯得他愈發清俊非凡、面如冠玉,凌祈宴不由去回想昨夜這人親吻他時,這張臉上有過的表情,可惜他當時太生氣,壓根沒看清楚。
嘖。
凌祈宴漫不經心地想著事情,心思越來越飄忽,溫瀛忽地睜開眼,濃黑雙眼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凌祈宴一愣。
仿佛被抓了現行,凌祈宴有瞬間的懊惱,轉過身去,留個后背給他。
廣縣在上京城北面,并不遠,車行了一日傍晚時分就已到達縣城門外,下瑤村還要再往北走個半日,今夜他們就在這縣城里頭落腳。
縣令帶著一眾官吏早已在城門口等候多時,滿面殷勤地將他們領進城中。
下榻在城中官邸里,溫瀛拒絕了縣令接風洗塵的提議,只叫人上了一桌清淡的膳食來,與凌祈宴同用。
坐了一整日的車,凌祈宴面色煞白,懨懨提不起勁來。
他從小嬌生慣養,且從未出過遠門,這樣一整日的行車趕路,委實夠嗆,晌午那頓就沒怎麼吃過東西,這會兒更是饑腸轆轆,又累又餓。
溫瀛抬手探了探他額頭,并未發熱,確實就是累到了。
凌祈宴沒力氣揮開他,只沒好氣道:“你叫人動作快點,我餓了。”
端的是理直氣壯、頤指氣使。
溫瀛沒與他計較,先叫人上了些當地的腌菜來,給他開胃。
看著那賣相不太好的腌菜,凌祈宴略有些嫌棄,又見溫瀛淡定自若吃下,這才猶猶豫豫地舉起筷子。
夾了一筷子送進嘴里,再嚼了嚼,其實味道還不錯,酸辣爽口,確實十分開胃。
“太咸了,偶爾嘗一嘗還行,你從前就喜歡吃這個?”
“只有這個吃,就著雜糧饅頭一起,這里的普通百姓大多這麼過的。”溫瀛一臉平淡道。
凌祈宴瞬間啞然。
溫瀛給他倒了杯溫水,沒再多說。
他養父雖是獵戶,但并不富裕,冬日總有那麼幾個月漫山遍野都難尋得獵物,其他季節獵來的東西則大多送來這縣城里賣了,存著銀子供他念書,他們父子倆每個月能沾兩三回葷腥已是不錯,新鮮蔬菜也只有春夏日才有,天氣一冷,就只能吃這腌菜。
他念書早,五歲就由隱居下瑤村的趙老先生開蒙,十歲那年他養父死在深山中一只熊瞎子掌下,是趙老先生繼續資助的他念書,及到十三歲以案首考中秀才,入了縣學,日子才稍微好過些。
他原本早可以參加鄉試,是縣學教諭看他年歲小、心性不定,怕他傷仲永,有意壓著他沒讓他過早下場,到他十六歲時,才將他推薦給冀州學政,再由冀州學政舉薦入國子監念書。
這樣的日子,若是讓凌祈宴來過,只怕一日都過不下去。
凌祈宴立時有些食不知味,只能吃腌菜配雜糧饅頭的日子,是他沒法想象的,哪怕他們現在身份對換,太后也已幫他將后半輩子都安排好了,他依舊能過得富貴順遂。
可這一切,原本并不是他該得的。
一桌子的膳食俱已送上,溫瀛盛了碗熱湯擱到他面前:“先喝湯吧。”
凌祈宴低了頭,莫名生出種吃人嘴短的心虛,然后又生了氣,這人這麼小心眼,肯定是故意在他面前說這些,好提醒他,他本來該過怎樣的日子。
于是也不想再理溫瀛,更不敢喝酒,默不作聲地用完膳,起身回房去歇息。
溫瀛站在窗邊,目送著他走進西間廂房。
房門闔上,房中燭火燃起,窗紙上映出凌祈宴的身影,模糊不清。
廊外淅淅瀝瀝地落起春雨,沿著廊檐而下,滴落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如泣如訴。
溫瀛默然看了片刻,輕閉起眼。
半夜時分,凌祈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這官邸里的床板太硬,硌得他渾身不舒服,外頭斷續的落雨聲更叫他心煩意燥。
心里好似藏了團邪火,橫沖直撞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凌祈宴坐起身,大聲喊:“來人!”
等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門來的人腳步停在屏風之外,未再往前,亦未出聲。
凌祈宴皺眉,剛要說什麼,心下驀地一凜:“誰?”
依舊沒人應聲,燭臺上的燈被點亮,借著那一點昏暗火光,凌祈宴看清楚了屏風上映出的高大身影,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中衣:“你、你來做什麼?”
“……毓王殿下可還記得?當年殿下召我去寢屋,也是這樣只在外間點了一盞燈,讓我一件一件脫下衣裳。”
溫瀛幽幽說著,漫不經心地撥弄燭臺上的燈芯。
他突然提起當年之事,凌祈宴心頭不安更甚,惱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還記著呢,……再說了,占便宜的明明是你。”
“你說的對,毓王殿下的垂青,當真叫人欣喜若狂。”溫瀛的嗓音愈發低沉,仿若在囈語。
凌祈宴噎住。
安靜無言一陣,溫瀛放下剪子,緩步走入屏風內,凌祈宴不由往床里縮了縮,渾身戒備地瞪著他。
溫瀛沒有走近,倚著屏風,借著外頭的那一點光亮,盯著凌祈宴帶上怒氣的臉,無聲打量。